第11章 似曾相識的橋段

　　現(xiàn)場鴉雀無聲。剛才還在冷嘲熱諷的人瞧見正主來了，便自感無趣，悻悻住了嘴。

　　穩(wěn)重而極具力量感的腳步聲響起，腳步聲的主人的一舉一動都牽扯著眾人的視線。

　　慢慢的，帶著儒雅隨和的笑臉，沈平一步步從人群中走出，如鐵桿一樣杵在人前。

　　沈平忽的回頭，對著張口結(jié)舌的人們作揖施禮。

　　沈平從容一笑：“大家對我沈某未免太過關(guān)心，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有相信我的，有懷疑我的，有誹謗我損毀我的。不過既然我站出來，那就代表著我不怕冤枉，我是清白的?！?p>　　沈平說罷，便一甩袍袖，邁著大步，笑著朝欽差大人走去。

　　眾人互相望著，神色頗為難堪。

　　前一刻還在質(zhì)疑沈平，下一刻正主就光明磊落地站在他們面前，讓他們徹底噤了聲。這不免讓大家臉皮有些掛不住。一些臉皮薄的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種只會在暗地里說別人壞話的，在沈平這種心胸寬廣的人面前，到底有多么的不堪。

　　沈平的背影一下子就在一部分人心中變得偉岸。

　　“黑腹小郎君，當(dāng)初是誰給小沈先生取這么一個諢名？人家年紀(jì)輕輕，就如此光明磊落，難道我們還不如他？”一位素來就喜愛聽沈平講書的老秀才，在這種情形下忍不住替沈平說句公道話。他捶足頓胸，滿頭白發(fā)亂抖，一番話直把眾人羞得垂下頭。

　　此時眾人對沈平油然生出一股敬佩。

　　至少，換成是他們，他們做不到像沈平這般。

　　在遇到這種事的時候，不管有沒有干劫財?shù)氖虑?，每個人都會是熬到最后一刻，最終被官差從人群里揪出。單單沈平這能主動站出來，并且以如此坦然的態(tài)度，積極配合，任誰也對他肅然起敬。

　　“真好啊，小郎君無論遇到什么事，都是風(fēng)度翩翩?！?p>　　已到及笄之年的少女們對著沈平的背影，臉紅心跳地想著這樣有風(fēng)度的小郎君，他將來的伴侶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從原來的位置到欽差大人這一段距離并不長，但后面的人們因為思想上的轉(zhuǎn)變，卻覺得這條路格外漫長。

　　沈平距離陳莽越來越近，突然作風(fēng)大變，他連滾帶爬地奔至陳莽面前。磕頭如搗蒜，沈平凄慘哭訴：“大人?。≡┌。∥矣性┌。√齑蟮脑┌。?！”

　　眾人驚掉一地下巴!

　　少女們心目中那個英俊郎君的形象猝然崩塌。

　　王縣令和李先僵住了，他們料定沈平上來的第一句話就是焦頭爛額地辯解，那時能看到他的丑態(tài)也不錯?？扇f萬沒想到，這廝語出驚人，一下子就把本該進行的正確軌跡帶偏！

　　陳莽同樣還以為沈平會義正辭嚴(yán)的申辯，哪知他會如此的不顧形象，完全不像是個書生，倒像是個會撒潑打滾的潑皮。

　　陳莽僅僅愣了一下，就不由自主，脫口而出：“你冤從何來?！?p>　　這話一出口，陳莽眉頭便一皺，這句話貌似在之前李先喊冤時就說過了？

　　不止陳莽本人，就連眾人也略有所感，他們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不對勁??！

　　這對話怎么那么熟悉？

　　等等，要是沒記錯的話，接下來應(yīng)該是……

　　果然，沈平接下來的回應(yīng)，便是哭天喊地一番，再抬起頭來，慘戚戚地哭訴：

　　“平白無故地在清平縣地界被人誣陷是劫匪頭子，毀了名聲不說，還有可能性命不保。大人，你說我怎么不冤？”

　　唰地，李先臉色變得鐵青，雙拳緊握，指甲因為用力過猛深深嵌入肉中。

　　眾人恍然大悟。

　　這似曾相識的對話，這凄慘的模樣，這充滿痛苦的申訴，可不就是剛才李先向陳莽喊冤的情景？

　　但再看沈平的演技，與李先之前的那么一對比，兩者演得誰比較慘，不用多說，自然是沈平！

　　沈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顯然是超越李先的所發(fā)揮的水平。他扮起慘，喊起冤來，倒十分讓人同情。

　　原本沈平這聲嘶力竭的喊冤，大家不該笑的，實在是因為聯(lián)想到先前的情景，使得眼前的這一幕充滿著滑稽和搞怪。無數(shù)人面色古怪，戲謔的眼神朝李先看去，仿佛是在嘲笑他。實際上，大家的表情已經(jīng)極力克制，然而還是有些聲音響起。

　　“噗嗤……”一些少女首先掩嘴，忍不住笑起來。剛開始還比較矜持，很快就忍俊不禁，笑得嬌軀亂顫，銀鈴般的笑聲迅即在各處響起。

　　對于少女們而言，心目中那個英俊有風(fēng)度的郎君形象已然崩塌。與此同時，心中隨之豎起的，卻是一個幽默風(fēng)趣的另一個郎君，這個郎君讓她們歡樂，更讓她們有好感。

　　“哈哈哈哈！”

　　被少女們的笑聲所帶動，所有人都繃不住，再無顧忌，大笑起來。

　　李先鐵青的臉開始漲紅，他氣憤地怒視著沈平，心中的怒火已不可遏制，幾乎要化成真火從雙眼迸發(fā)，去燒死沈平。

　　沈平做完剛才的那番表演，將身上的塵灰一撣，舉止自若，巍然站立。沈平恢復(fù)常態(tài)，神態(tài)自然，仿佛剛才在地上演戲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眾人更加確信，沈平這是在徹徹底底地譏諷羞辱李先。

　　不用他們懷疑，沈平干脆直接對李先露出挑釁味十足的笑臉，而語氣也滿是諷刺挖苦的韻味：“慚愧慚愧。畢竟不如李公子這般不要臉，在地上肆無忌憚地撒潑放刁，我也只能盡我全力讓這個情景復(fù)現(xiàn)。要是有什么演得不對的地方，還請李公子不吝賜教?！?p>　　“沈平！你——你怎么敢……”

　　李公子目眥欲裂，恨不得把沈平的肉一塊塊咬下嚼碎。

　　他話還沒說完，沈平反而面目兇狠，眼神如冷刀一般盯死他。

　　沈平自幼就在街頭巷尾摸爬滾打，本就有一股子狠勁，也是因為這股狠勁清平縣王五之流的地痞們才敬畏他，心甘情愿拜他為大哥。

　　平日里沈平看似彬彬有禮，實則他是將那股狠勁收斂起來。原因是當(dāng)初在北河書院那位收他做弟子的大儒曾對他說過，讓他收斂收斂身上的戾氣，沈平?jīng)]奈何，只好聽從，從此待人溫和友善。不然按他原有的性格，只要是他看不上眼的，十句話里他就能嗆對方九句。

　　李先本是家境落魄的公子，如今全指望著與柳家小姐的婚事咸魚翻身，他平日就不大有膽量，也從未遭遇過沈平這樣的狠角色。

　　此時沈平一亮獠牙，狠勁一出，李公子積攢在心中的恨意立即被恐懼所填滿。

　　沈平一步一步逼近，不斷逼問：“我怎么敢？我倒是想問你怎么敢？我們素不相識，你就不辭辛勞，特意來清平縣誣告我劫了你的財。我想問問，你怎么敢如此？你難道不知道在我大涼國，誣告他人者，徒耗官府精力，用心歹毒，這是要處于流放之刑的嗎??？”

　　李先一步步后退，臉色愈加蒼白，最終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心中既害怕又憋屈。這感覺就像是無數(shù)擊重拳打在枕頭那樣難受。

　　沈平說他不要臉，在李先看來，恰恰沈平才是天底下最厚臉皮的人。這廝的臉李先這輩子都難以忘懷，他絕對不會記錯，攔路搶劫的匪首就是他！

　　結(jié)果找上門來，沈平不與他對質(zhì)，反對這件事矢口否認(rèn)，還倒打一耙，反咬他一口。這真的是讓他有苦難言，冤屈無處訴。

　　李先滿臉通紅，瞅見陳莽與王海山，眼前一亮，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李先蹭地跳起來，怒極反笑，只聽他喝道：“好啊好啊！沈平，果然還是露了囂張跋扈的本性。你竟然敢在欽差大人和縣令大人面前恐嚇證人，這擺明是不把兩位大人放在眼中！”

　　王海山和陳莽對李先的話置若罔聞，他們并不想下場為李先或是沈平說話。

　　一來李先時而借民眾的呼聲來壓迫官府、時而拿他們的名頭來狐假虎威這一點，令他們很不爽；二來現(xiàn)在他們都不知道對方是怎樣想的，需要交流，才好決定后面該怎么處理。

　　在第二點上，王海山還真的得感謝當(dāng)今圣上，感謝他老人家派來的武者欽差，不是其他武者，而是陳莽。陳莽還是比較懂得給人一些薄面。

　　若是換了其他武者當(dāng)欽差，那些人熱血當(dāng)頭，特立獨行的，不一定會讓王海山有調(diào)查此事的機會。更大的可能性是將他直接丟入牢獄中，上奏朝廷等候處理。所幸陳莽這位欽差還是比較會給人家機會。

　　李先叫喚半天工夫，也不見欽差和縣令的聲援，當(dāng)即氣勢就弱了。

　　其實他之所以喊那么大聲，就是因為不確定兩位大人會徹底站在他這一邊為他說話，因而只能大聲說話壯壯聲勢，同時遮掩自己的心虛。

　　周遭的人由原先對李先的支持，繼而因沈平的一系列操作，對沈平好感大增，并轉(zhuǎn)變成冷眼看待李先的把戲。

　　沈平注意到李先勢頭漸頹，可他沒有再讓李先難堪，因為欽差陳莽淡淡掃了一眼過來。沈平能感受到一股威壓，他知道，那是警告他適可而止的眼神。武者的脾氣，可不是好惹的。

　　陳莽與王海山頻頻互相交換著眼色。

　　正在這時，縣丞賀成向二人建議：“兩位大人，恕卑職僭越了。卑職斗膽，有個主意，不知道可不可行?！?p>　　“你說?！?p>　　“在卑職看來，不如先將疑犯沈平羈押，證人李先暫住縣衙。這兩個關(guān)鍵人物既然都在，那么案件遲早水落石出。況且天色已晚，欽差大人和衛(wèi)隊又是一路趕來，甚是辛苦，還是先歇息為緊?！?p>　　陳莽心想有理，饒是他的衛(wèi)隊親兵是一等一的士卒，這段時日的趕路想來人馬疲乏，不如早些在清平縣休整安歇。

　　陳莽一揮手，沈平終究是被當(dāng)成疑犯，被差役們押著，入了大牢。

　　沈平一路對縣丞賀成破口大罵，罵他當(dāng)初在書院時就是個頗愛耍心機的人，現(xiàn)在這條建議更是不懷好意。

　　王縣令對此啞然失笑，他沒想到沈平如此遭賀成憎恨，令他無時無刻都想方設(shè)法置沈平與死地。不過正好，賀成與沈平的間隙，正可以讓賀成助自己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