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再入江陵
從李不負(fù)暴起出手，連打汪嘯風(fēng)三個耳光，到他的長劍被扔下山崖，那其實也不過是短短幾個眨眼間發(fā)生的事。
群雄卻看得連眼都不敢眨。
就連汪嘯風(fēng)自己也萬萬想不到，就在半年多前，自己還和其勉強打成平手的李不負(fù)突然一下變得厲害了這么多！
李不負(fù)依舊問道：“現(xiàn)在我說話還作數(shù)么？”
汪嘯風(fēng)漲紅著臉，滿面羞怒，想罵什么，最后還是沒敢罵出來。
水笙趕緊在旁勸道：“你們莫打起來。表哥，我......我能在雪谷中活下來，多虧了這位李不負(fù)兄臺和狄云兄臺。他們都是好人?！?p> 李不負(fù)果然沒有再出手。
——其實若真是惹得這里的所有群雄一齊動武，五六十人在此大戰(zhàn)，李不負(fù)倒未必能討得了多少好去。
只是他動手實在太快，頓時震懾住了群雄。
汪嘯風(fēng)的武功水準(zhǔn)大家還是清楚一二的，但在李不負(fù)面前卻被打成這樣，便也無人敢為他出頭了。
水笙默默地拉住汪嘯風(fēng)的手。
汪嘯風(fēng)卻將臉一扭過，不愿再去看她。
李不負(fù)又對著群雄拱手道：“我并不是想羞辱這位汪嘯風(fēng)兄臺。只是他認(rèn)為我說話不作數(shù)，而他說話作數(shù)，所以我才動手的。如果驚擾諸位，實感抱歉?！?p> 那些群雄中不乏有去年從荊州追來，便一直追到巴蜀的人。但他們卻都是追血刀老祖去了，沒怎么與李不負(fù)碰過面，因此也談不上什么恩怨仇恨。所以自然沒什么人吭聲。
唯一有一位說話的老者，還是捧李不負(fù)的：“這位少俠殺了血刀老祖，功莫大焉，說話自然是作數(shù)的?！?p> 那老者瞥了汪嘯風(fēng)一眼，道：“也許方才，方才只是汪兄弟與少俠您開的玩笑罷了?！?p> 李不負(fù)居然認(rèn)真道：“錯了。汪嘯風(fēng)說得沒錯，我說話本來就不作數(shù)?！?p> “我與你們非親非故，在江湖上又沒什么名望，還是官府的通緝犯人，我說的話你們?yōu)槭裁匆嘈?？?p> 老者原是為了打圓場而來，此時卻頓感尷尬，只好道：“但以少俠的武功、氣質(zhì)、言談舉止觀來，想必是不會說謊的?！?p> 他嘴上說一套，卻在腹中暗罵：這人若真贊同汪嘯風(fēng)的觀點，又何必要去打他三個耳光？
李不負(fù)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說道：“我說話作不作數(shù)，自是無妨的。但汪嘯風(fēng)竟說他的話能作數(shù)，那么他豈非比我還厲害了？我與他是老相識，便想出手試一試他，倒也沒什么別的意思了?！?p> 汪嘯風(fēng)聞言，臉色又是一紅，簡直羞慚得無地自容。
而李不負(fù)將話說到這個份上，那老者居然還能再打圓場，
“是極是極，這位李....李不負(fù)少俠為人嚴(yán)謹(jǐn)，剛正不阿，乃是一位定要將道理探明講清之人，武林中出了這么一位少俠，當(dāng)真是武林之福。”
“是啊，是啊，真是武林之福。”
“.......”
有的人開始應(yīng)和，有一個人應(yīng)和，便有第二個人應(yīng)和。
到了最后，大家都在應(yīng)和。
那場面，反倒像李不負(fù)是什么正道英雄，武林楷模，到現(xiàn)在忽然被發(fā)現(xiàn)了一般。
狄云立在一旁，不禁笑了笑，突然悄悄對著李不負(fù)道：“不負(fù)兄，我一直覺得我很蠢，卻想不到這些群雄說的話聽來似乎比我還更蠢些。”
李不負(fù)呵呵一笑，亦在他耳邊低聲道：“他們不是蠢，他們管這叫聰明。”
狄云驚“咦”了一聲，道：“?。窟@就叫聰明嗎？”
他這后半句聲音頗大，令得群雄全都聽見，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他。
李不負(fù)隨口替他解釋道：“哦，我旁邊這位狄云兄剛才夸汪嘯風(fēng)很聰明，大家不必理會。”
“哦，哦，汪嘯風(fēng)兄弟啊，那當(dāng)真是聰明的很的?！?p> “是啊，他拜了水岱大俠為師，還哄到了這么漂亮的一個表妹，此番回家，艷福齊天，哪里還能不聰明？”
嚷聲之中，突然又有人問道：“少俠可否講一講在雪谷中所發(fā)生的事？讓大伙也開開眼界？”
李不負(fù)猶豫了下，說道：“還是讓水笙姑娘來講吧。我與狄云兄弟要出谷去了?！?p> 說著，他拉著狄云，便從人群中走了出去。
汪嘯風(fēng)的手動了動，咬牙切齒，終究沒有敢去攔住他。
隨后水笙便與群雄講說“落花流水”與血刀老祖五位高手都死在雪谷之中的事情。
群雄入谷，并未瞧見落花流水四人，心中早有猜測，然而這時確然得知，還是不免大感動容，慨嘆連連。
······
五月，荊州府，江陵城。
五月的夏天算是江陵城中最熱鬧的時節(jié)，天氣明媚，陽光暖和。城中熱鬧非凡。
大家在準(zhǔn)備著端陽節(jié)的粽子，家家如此。不論是高門大戶，還是普通人家，都在采購紅豆、綠豆、棗子、松仁、板栗等等食材。
萬府是江陵城中最大的豪門，端午過得自然更加隆重。
然而萬府的后院中卻正有著一幅不太和諧的畫面。
“快點！你克死了夫君，辱沒了家門，人人都嫌棄你，你還不趕快干活？”
神不知鬼不覺中，李不負(fù)與狄云竟悄悄溜入了萬府后院。
而令他們怎么也沒想到的是，去年美麗年輕，光鮮英氣的少奶奶戚芳，如今竟是在萬震山二弟子周圻的叫罵聲里忙著活干。
她的雙手微微染紅，指甲已浸出一些血跡，然而還是在盡力地包著粽子。
戚芳面前擺著許許多多的粽葉，像是要她一個人來包萬府上下所有人的粽子一般。
李不負(fù)與狄云躲在后院一間無人的柴房中，悄悄觀看著這一切。
狄云見到周圻呼罵時，本欲開門出去制止，卻被李不負(fù)輕輕拉住。
周圻仍在喊著：“戚芳少奶奶，你若不能趕在五月初五之前包好這些粽子，引得師父發(fā)怒，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戚芳并不作聲，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過了一陣，忽有個小女孩“踏踏”地跑過來，說道：“娘，我來幫你的忙?！?p> 戚芳眼眶一濕，撫著那女孩的頭，道：“你很好?？墒悄锊灰銕兔?，你去別處玩吧?！?p> 這時，忽有一威猛的老者走來，正是萬震山。他將女孩一把拉過，道：“你娘不能要任何人幫忙，這是她該做的！你小孩什么都不懂，快到別處去！”
萬震山又對著周圻擺擺手，示意讓他把女孩帶出去。
等到兩人漸漸走遠(yuǎn)，萬震山才道：“戚芳，你還是不肯將‘連城劍譜’的秘密告訴我么？你爹戚長發(fā)當(dāng)真什么也沒給你講過？”
戚芳搖頭，道：“我不知答了多少遍了，我爹爹從來跟我說過什么連城劍譜?！?p> 萬震山冷哼一聲，道：“大家明人不說暗話，我們師兄弟三人都知道連城劍譜中隱藏著‘連城寶藏’的大秘密，你若將你爹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講出，又何必受這些苦？”
戚芳仍舊搖頭，道：“我什么都不知道?！?p> 萬震山有些氣怒，一腳踹在戚芳身上，將她踢倒在地。
“娘親，娘親！”那女孩聽見聲響，居然去而復(fù)返，掙脫了周圻又跑了進(jìn)來。
戚芳不住地道：“空心菜，空心菜，你莫來，我與你爺爺說要事......”
她幾聲喚出，卻令在柴房中躲著的狄云呆了一般。
“師妹，我在這里！”
狄云竟然情不自禁地說出話來。
此聲方出，萬震山和戚芳都是愣住。
隨即萬震山大驚不已，慌忙過去，一腳踹開柴房之門，見到了里面藏著的李不負(fù)和狄云二人。
“你......是你！”
萬震山先認(rèn)出了李不負(fù)，微微一怔，便雙手齊出，互為照應(yīng)，猛烈地進(jìn)掌攻去！
李不負(fù)抬手與他對過兩掌，輕描淡寫地便將他擊出兩丈之外。
萬震山連退數(shù)步，喉頭一甜，知道自己在這兩掌之下竟是負(fù)了內(nèi)傷！
李不負(fù)緩緩走出柴房，笑道：“老友初見，如何便大打出手！”
萬震山怒道：“你還敢回來？！你害死了圭兒，你.......”
李不負(fù)冷冷地打斷他道：“你要我?guī)湍銓Ω吨?，我索性一刀將他殺了，還算對不起你嗎？”
“至于萬圭是誰所殺，我想萬震山你應(yīng)當(dāng)瞧得出來，莫要亂扣罪名！”
萬震山終于冷靜了下，他仔細(xì)察看過萬圭的尸體傷痕，其實心里知道那絕不是李不負(fù)下的手。
——但若是沒有李不負(fù)，他萬府也絕不會落得一個“兒死婦蕩，管教無方”的狼藉聲名，是以他亦十分怨恨李不負(fù)。
世上總有人是這樣的，一旦出了問題，他總能夠找到原由去怪罪他人，以逃脫自己在其中的責(zé)任。
另外一邊，狄云和他的師妹戚芳兩目對視，更是哽咽難言。
狄云癡癡地道：“師妹，你......你方才....是在叫我名......”
以往狄云和戚芳還在鄉(xiāng)下一同學(xué)藝之時，戚芳便是這么稱呼狄云的。所以狄云剛才才會脫口應(yīng)聲。
可他此時說了半天，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旁邊方才的小女孩又跑來，說道：“娘，空心菜在這里，這兩位叔叔是誰??？”
原來“空心菜”是戚芳女兒的名字。
戚芳撫著空心菜的頭，說道：“這位是狄云伯伯，是我的師哥；那一位......叫作李不負(fù)?！?p> 空心菜驚訝地叫道：“??！就是他殺了我爹嗎？他......”
狄云忽從失神的狀態(tài)中醒轉(zhuǎn)過來，說道：“不是的！萬圭不是他殺的！是被丁典大哥所殺！這是我親眼所見！”
戚芳指著狄云，道：“你......你親眼瞧見的？”
狄云被勾起了過往的回憶，大怒道：“我還知道，我當(dāng)年入獄，罪名是與萬震山師伯的一名小妾通奸，但其實我是被人陷害的！陷害我的人正是萬圭！”
他越說越生氣，甚至將空心菜嚇得連話都不敢再說。
戚芳道：“你......這，不會的，我丈夫不會做這種事的！”
狄云更是怒不可遏，說道：“這一次，不負(fù)兄便是要來為我討回清白的！我一定要洗刷我的冤屈！”
空心菜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狄云見此，忽又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心軟下來，說道：“不負(fù)兄，請你想辦法讓他們說出實情吧。我......我可沒招兒了?！?p> 李不負(fù)笑道：“這事容易。我們聽一聽幫兇的話便一清二楚了?！?p> 他忽然走到萬震山的身邊，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也不知李不負(fù)說了什么，萬震山的神色竟是變幻不停，忽紅忽白，大喜大怒，許多奇怪的表情都出現(xiàn)在了一張臉上。
“你果真知道‘連城寶藏’的秘密所在？”
萬震山瞧了一眼戚芳，又問了一句。
李不負(fù)笑道：“我若不知道，你以為我這次回來是做甚么？難道是專程來看望你的？”
萬震山想了半天，才道：“你先給我一半的秘密，若為真實，我便依你。”
李不負(fù)搖頭不語。
萬震山卻在糾結(jié)，似乎正在考慮什么。
狄云忽問道：“萬震山是幫兇？我?guī)煵挂彩菐蛢?？！?p> 李不負(fù)道：“你說與你一同在床上那人是萬震山的小妾，萬圭膽子再這么大，要設(shè)這個圈套，也肯定要經(jīng)過他老子的肯許才行的。所以萬震山必定知曉此事?！?p> 狄云不由恍然，又好奇地道：“只不過不負(fù)兄，你真的知道連城寶藏的秘密？其實丁典大哥倒是對我說過，只是我不知道那些個數(shù)字有什么用途......”
這些事情狄云在雪谷中卻沒對李不負(fù)說過，李不負(fù)也從未問起。
“數(shù)字？什么數(shù)字？”
狄云解釋道：“就是一個又一個的數(shù)字，丁典大哥讓我好好記著，然后.......”
他話沒說完，院子門口竟有一人沖了過來，對著李不負(fù)深深一躬。
那人卻是周圻。
周圻對著李不負(fù)道：“拜見李大俠！關(guān)于當(dāng)年萬圭師弟謀害這位狄云兄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二，甚至曾合謀其中。我也可坦白真相，為狄云兄弟做個清白證明！”
李不負(fù)有些驚喜道：“好，好，你快說?！?p> 周圻瞧了萬震山一眼，道：“我若說了......”
李不負(fù)笑道：“你若說了，我將江南名俠花鐵干的《中平槍法》傳授給你，你尋個旁處，好生練習(xí)，便不必害怕你師父了！”
周圻大喜過望，當(dāng)即不顧萬震山要殺人的眼神，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將當(dāng)初所有的陰謀圈套都和盤托出。
狄云暗暗握拳，戚芳卻默默流淚。
戚芳對著空心菜凄聲道：“孩兒，你莫聽了，快快回去，好么？！”
一向聽話的空心菜竟有些執(zhí)拗，道：“不，我要聽爹爹的故事！”
她第一次意識到她的父親原來并不是一個好人。
待到周圻講完，已是煽人淚下。
狄云也在落淚，戚芳也在落淚，空心菜也在落淚。
戚芳不住地道：“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別再說了......我都知道了。”
狄云忽伸出手去，問道：“師妹，你跟我走么？”
戚芳凝視他半晌，終于嘆了口氣，道：“我不能走。我還有空心菜。”
狄云道：“你可以將她一起帶走......”
剛說到此處，萬震山忽然袖袍拂動，身形一轉(zhuǎn)，一手扣住空心菜的肩膀，另一只手的三根手指捏住她的喉嚨，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威脅道：“你們速速離開我萬府，三日之內(nèi)，將‘連城寶藏’的秘密交給我！否則，哼哼，空心菜不要想活了！”
萬震山這一下出手，當(dāng)真是誰也沒有想到的。
所以眾人都沒來得及去救下空心菜。
而萬震山竟然用自己的孫女來威脅別人，更是誰都預(yù)料不到的！
戚芳頓時驚恐不定，想去搶自家的孩子。
萬震山挾著空心菜，恐嚇道：“你們誰都別過來，否則這小女孩的命便沒了！”
他從腰間拔出一把長劍，放在了空心菜的喉間。長劍鋒利，小孩子皮膚又嬌嫩，所以空心菜喉嚨處隱隱已有了血印。
戚芳頓時哭天搶地，跌出兩步，道：“公公，你莫要傷她，有什么沖著我來罷！你......”
萬震山見戚芳多走了兩步，立刻在空心菜的肩膀砍了一劍，頓時鮮血直流！
戚芳一驚，怔在原地，像個木頭人一樣不敢再動。
而狄云更是慌亂，大罵道：“萬震山，你這個老東西，你不是人！”
他罵完這話，萬震山卻嘿嘿一笑，慢慢挾著空心菜往屋中走了。
果然沒人再敢過去了。
萬震山用的手段雖然低劣，甚而有些莫名其妙，但不得不說，當(dāng)真是十分管用的。
李不負(fù)緩緩嘆了口氣，說道：“萬震山確實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