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足珍貴
「山姥切,來!」在他回過頭的同時,他的嘴巴便被對方塞入了一塊餅乾。
楓糖的味道在他的口中蔓延。
「好吃嗎?」
望著眼前的翠綠色,他點了點頭。
「那這個呢?」
又是一塊楓糖餅被送入口中。
「哪一個比較好吃?」
「……第二個?!?p> 聞言,墨葉笑開來?!腹贿€是光忠做的料理最好吃!」
緩緩走來的光忠笑道,「剛才主也試著做了一盤楓糖餅?!?p> 「所以……」
「沒錯,山姥切剛剛吃的第一塊楓糖餅就是我做的喔!」墨葉隨手拿起一塊光忠做的餅?!浮疫€要再說一次,果然還是光忠做的料理最好吃了!」
那抹幾近扎眼的亮麗色彩映入他的眼中。他似乎明白了光忠會如此思念絳紅的原因。
一個已經(jīng)習慣受到太陽那溫暖照拂的人,倘若在某一天,太陽突然消失,那麼一直以來被溫暖包圍著的那個人一定會感到徬徨無助的吧?
有些貪戀地看著眼前的燦爛,現(xiàn)在這樣的日子于他而言彌足珍貴,他心想。
然而,也不是沒有困擾的事——直到現(xiàn)在,他還在試圖找到自己顯現(xiàn)的原因,也想弄明白那股打從顯現(xiàn)之后就一直有著的奇怪熟悉感究竟從何而來。
他詢問過狐之助了,「你們有不經(jīng)過審神者碰觸,刀刃就自行顯現(xiàn)的案例嗎?」
「沒有,您還是第一個?!购[起眼。
他僵了一陣,「……你是怎麼知道的?」
「可不要小看動物喔。那一天,您就躲在樹上對吧?我能看出刀解池被使用過的痕跡,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不久前還有一把才剛鍛好的刀刃?」
說得也是。
「唯一的可能就是審神者的靈力溢散于空氣中,而你接收的靈力正巧足夠?!?p> 怎麼可能。山姥切打從心底的不相信,但也找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至于另一個疑問則是——
「山姥切,刀鍛好了喔?!?p> 他向光忠點了點頭,起身往鍛刀坊走去。
當他抵達時,審神者已經(jīng)在那邊等候。
他將刀刃取出,交給了墨葉。
當墨葉的手觸上刀刃時,白光迸發(fā)。
片刻后,一襲身影立于原地。
「我是一期一振。粟田口吉光手中鍛造的唯一一把太刀。藤四郎是我的弟弟們。」
對于新刀的話語,墨葉回以燦爛的微笑。她伸出手,「一期,請多指教喔!」
看著這個畫面,他的腦中飛快地閃過了什麼。
——又來了。
山姥切皺起眉。
他永遠捕捉不到那一閃而逝的畫面,每次留下的,就只有那詭異的「熟悉感」。
——熟悉感。
就好像,他在很久之前也經(jīng)歷過一樣的場面——但這個假設的可能性是零。
他十分清楚自己并沒有這樣的過去。畢竟,自己剛顯現(xiàn)出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
然而這樣的事情不只發(fā)生一兩次,因此他不認為這是自己的錯覺。
互相矛盾了。他苦惱地想著。
「山姥切,你在想什麼?眉頭都皺起來了喔?!鼓~好奇地問道。
他回過神來,朝著對方搖頭?!笡]什麼?!?p> 「這樣嗎?」墨葉也沒再追問下去,「一期才剛來到這裡,接下來要麻煩你跟光忠照顧一下囉。」
「知道了?!?p> 他回頭望向一期,包裹著染血白衣的少女身上那塊披風與眼前的身影重合。
一期見他盯著自己,右手摸上自己的臉?!刚垎枴觞N了嗎?」
「……不??傊蚁葞闶煜ひ幌颅h(huán)境吧?!?p> 「好的,不過能先帶我去看看弟弟們嗎?」
「……我知道了。」
他轉過身往外走去。
不論如何,過去的事已然成為歷史。即使他還有很多的疑問,但無庸置疑地,現(xiàn)在的他確實是非常幸福。
光忠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墨葉時,差點以為時空錯置。
那雙眼睛有著與絳紅同樣燦爛美麗的光芒。
若不是顏色不同,他都要將對方認為是絳紅了。
再次走進了被完整保留的絳紅的房間,他將桌面上的相本打開。
絳紅的笑顏映入眼簾。
他的手指輕輕拂過相片上的身影,淚水止不住地傾瀉而出。
思念會使人把一切與之相關的細節(jié)擴大、進而將其與思念之人作為連結——簡而言之,就是會在世界上尋找已逝之人的替代。這是一種靈魂的自我救贖、同時也是自我折磨。
光忠深刻地體會到了這種感覺。
明明已經(jīng)告誡自己無數(shù)次,墨葉并不是絳紅、那抹絳紅色再也不會睜開,但他就是無法自制地將墨葉當成了絳紅。
不只是那雙異常燦爛的眼睛,就連個性、習慣,所有的一切,都太過相似。
這讓他有著十分複雜的情緒——一方面為了自己一直將絳紅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而感到愧疚,另一方面對于再次獲得曾經(jīng)抓空的燦爛人影而感到喜悅。
這種失而復得的幸福,還有對于自己「竟然在別人身上尋找絳紅的身影」這個認知的慚愧,在連山姥切也不知道的情況下不斷地煎熬著他的靈魂。
然而這些內(nèi)心不為人知的痛苦,在看到那雙燦爛的翠綠時,都將煙消云散。
因為有著過去,所以他變得脆弱、變得容易滿足,也變得更懂得珍惜。
不過對其他人來說,他變得最多的還是「容易流淚」的這件事了。
鶴丸曾經(jīng)打趣他,「光坊你怎麼變得那麼愛哭???」
是啊,以往不曾流淚過的他,現(xiàn)在卻是淚水三不五時就奪眶而出。
有時是因為思念,但絕大多數(shù)是因為太過幸福。
「主……我現(xiàn)在,有好好地活著?!?p> 額碰上照片,他哽咽著輕聲。
思念并不會隨著時間淡去,但傷痛會。
即使疤痕仍在,當初那種疼到靈魂深處的痛也會漸漸淡化成隱隱作痛。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p> 他想起了喜歡讀詩的絳紅給他解釋過的這句詩句。
所有的悲慟都將化為想念,即使不刻意去回憶,也從未能從心間放下。
十年……他已經(jīng)度過了幾個十年呢?
「光忠,好好活著?!?p> 當初那句話言猶在耳。
我有好好活著了,主。
他不斷地重複著同一句話,心底涌現(xiàn)起的是已經(jīng)刻在靈魂深處的回憶。
支離破碎的靈魂在墨葉的出現(xiàn)后被注入了新的生命。
曾經(jīng)一度認為「活下去」這件事是痛苦的自我懲罰的刀刃,現(xiàn)在他認為自己做到了她最后交代的那句話。
一陣風吹入屋內(nèi),帶著楓樹的味道。
不知是錯覺、抑或是靈魂的自我解放,他彷彿再次聽到了絳紅的聲音——
「太好了呢?!?p> 他恍神了一陣,而后微微笑起,對著照片上的人影說道,「我會努力的?!?p> 努力生存下去。
心情似乎稍微輕鬆了些。
墨葉不是絳紅,絳紅不可能被取代。
然而,墨葉的存在將自己受創(chuàng)極深的靈魂給一點一滴地修補起來了。
他現(xiàn)在的審神者,是墨葉。
他現(xiàn)在應該珍惜的……是墨葉。
輕輕闔上相本,他望向窗外。
一把背負著傷慟、深深折磨自己的太刀。
一把未曾享有幸福、心底渴望著陽光的打刀。
兩把刀刃因為一株小樹苗而重獲新生。
過去已然成為歷史,而現(xiàn)在,兩人獲得了溫暖。
從此之后,他們不再是失主之刃。
這種失而復得,于他們而言彌足珍貴。
他們有主。他們的審神者,叫做墨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