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拼了!”一個布衣粗衫的婦人哭喊著沖上去。
“臭娘們!”紅頭巾給了那婦人一巴掌,打得她口吐鮮血:“把她給我綁起來!”
“十里坡附近的馬賊不是消失了嗎?怎么還沒死絕?”我躲在樹后,看著這群盜匪魚肉百姓,恨得牙癢癢。
“這光天化日的還有沒有王法了?!蔽疫o了拳頭。
“笨,”書生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們騎馬了,應該是附近的流民,失去家園,成了強盜?!?p> “唉,窮苦人壓迫窮苦人,何苦來哉?!蔽腋袊@。
“沒錯,”齊嬸說:“他們搶劫的是附近榮平鄉(xiāng)的鄉(xiāng)民。”
我說:“我們不幫幫他們嗎?”
“怎么幫?”小莊說:“你沒看到他們手里都拿著刀嗎?那可是一群亡命之徒。”
我有些猶豫,當然不是因為怕了,我雖靈力不高,仙術(shù)不精,對付這些凡人還是綽綽有余的。
只是天庭有天庭的規(guī)矩,神仙是不能干預凡人氣運的,我區(qū)區(qū)一介小仙,自然看不出眼前這些人的命數(shù)。
今日,他們是會被一個下凡的仙子所救呢,還是被這群流民無情屠戮呢。
說起來有些殘忍,我既非創(chuàng)世的神,卻站在救世主的視角上俯視著這些人,仿佛他們的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間。
有時候老天爺有些矛盾,一會兒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會兒又讓人不能插手干預,我到底該聽哪一句呢?
我發(fā)覺自己竟在發(fā)抖,這種主宰人命運的感覺讓我既惶恐又膨脹。
胡思亂想之際,一個身穿黑袍之人從天而降,在他落地的那一刻,那群流民竟紛紛倒地,也不知這個黑袍人使的是什么法術(shù),如此詭異,幾乎瞬殺。
站在我身邊一直蠢蠢欲動的書生見到這一場面,似乎也平復下來,恢復了常態(tài)。
我想,這不就是和書生夜會的那個神秘人嗎?
黑袍如此身手,想來書生定不在他之下,他不出手恐怕也是不想暴露身份。
也不知二人什么來頭,為何要攪這趟渾水,我心中起疑,頻頻側(cè)目,看向書生,過了一會兒,他終于忍不住問我:“你老看著我干什么?”
“沒什么?!蔽覄e過頭。
等黑袍功成身退,我們才從藏身處走出來。
婦人摟著死去的丈夫放聲大哭,旁人只能安慰她,詢問之下才得知,原來鄉(xiāng)民們是去鎮(zhèn)上趕集的,大約一個月一次,他們會用自家種的菜去換一些錢糧,因為榮平鄉(xiāng)離彭澤不遠,附近又時有怪事發(fā)生,總有人莫名丟了性命,行路又要繞過十里坡這種不祥之地,所以鄉(xiāng)民們通常都會結(jié)伴而行,卻不想遇見了強盜。
鄉(xiāng)民說完,忽然看向我們,懷疑地問:“你們是什么人吶?”
齊嬸:“獵戶。”
小莊:“樵夫。”
口徑如此不統(tǒng)一,鄉(xiāng)民們猜忌更甚,齊嬸只好說:“這是我兩個兒子,一個是獵戶,一個是樵夫,這是我兒媳?!?p> 我臉一黑,心里嘀咕:就不能說是女兒嘛!而且書生這一身打扮,說他是個獵戶,也確實沒什么說服力。
果然,鄉(xiāng)民疑心不解:“你們要往那邊去砍柴捕獵?那邊可是十里坡,陰氣重得很,你們就不怕遇到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齊嬸輕哼一聲,像是在自嘲,怕這些就不做他們這行了。
這時,書生開口說話了:“其實我是來找人的?!?p> 他居然拿出了那幅美人圖,問:“幾位可曾見過畫中人?”
鄉(xiāng)民們定睛一看:“這…這不是蘇家娘子楊姝嗎?”
“楊姝?”書生問:“她現(xiàn)在在哪兒?”
鄉(xiāng)民們指著十里坡的方向說:“死啦,埋山上嘍?!?p> 因書生追問,鄉(xiāng)民們便七嘴八舌講述起畫中女子的往事來:“說來也可憐,這個楊姝的父親本彭澤城里的一個教書先生,頗富才名,他給女兒找了門好親事,要將女兒嫁給自己的學生,一個世家子弟,可女兒卻偏偏愛上了一個窮書生,那書生名叫蘇賀,榮平鄉(xiāng)出身,家境并不富裕,傾其所有,砸鍋賣鐵拜到了楊姝父親的門下,老先生心疼女兒,不愿女兒來這窮鄉(xiāng)僻壤吃苦,百般反對,無奈楊小姐一意孤行,死活非要下嫁,老先生也只得認了?!?p> “楊小姐剛嫁過來時,小夫妻倆也是過過幾年好日子的,蘇賀身無長物,好在他對楊小姐敬愛有佳,二人十分甜蜜,生活也還算過得去,楊小姐雖非貴門女,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二人時常吟詩作對,撫琴作畫,似山間閑云野鶴,逍遙自在,那時候楊小姐常笑,她笑起來很好看,山景春光都失了顏色,我們那兒都是粗人,哪出過這等神仙眷侶,于是漸成佳話?!?p> “可惜后來不知從哪兒來了一群馬賊,盤踞在十里坡上,時常騷擾附近鄉(xiāng)民,馬賊頭子垂涎楊小姐的美色,見楊小姐寧死不從,便將她擄了去,想來是在山寨受了辱,楊小姐回來之后,便整日魂不守舍的,沒過幾日一根白綾了卻了性命,蘇賀哭得死去活來的,過了幾個月便郁郁而終,隨楊小姐去了?!?p> “萬惡的馬賊!”鄉(xiāng)民們?nèi)呵榧^。
他們雖義憤填膺,但故事從他們嘴里說出來,和十里八鄉(xiāng)的瑣碎八卦,街頭巷尾的閑言碎語并無太大的區(qū)別,可見事不關(guān)己,也只是聽個閑話而已,便是唏噓兩句,終究也難帶入,又有幾分真情實感呢。
“官府呢?”齊嬸問:“賊寇鬧得這樣兇,官府就不管管?”
“官府?”鄉(xiāng)民嘲諷道:“官府不跟馬賊勾結(jié)禍害百姓就不錯了,哪還敢招惹這幫殺神。況且我們這地方偏僻,路難行,官府怎么肯來,根本不管我們死活?!?p> “你們說最近鄉(xiāng)里鄉(xiāng)外發(fā)生諸多怪事,是不是楊小姐死得太慘,屈辱難以平復,所以跑出來作祟來了?!币粋€鄉(xiāng)民說。
另一個鄉(xiāng)民說:“說起來那些馬賊消失得也奇,前幾年還鬧得恁兇呢,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莫非是...”
鄉(xiāng)民們集體打寒顫,紛紛商議過幾日帶些供品黃紙什么的,去十里坡祭拜,以求這位故去的楊小姐早登極樂,別出來害人。
告別鄉(xiāng)民后,我們繼續(xù)趕路,在十里坡上找了棵樹,挖坑將三春的尸體掩埋了。
這地方還真是鬼里鬼氣的,總有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濃煙籠罩,走上三五步便能看到一堆白骨遺骸,一鏟子下去就怕把別人的墳給拋了,好不容易看到一棵適合下葬的樹,走過去一瞧,周圍果然已經(jīng)有七八個土堆了。
我一邊鏟土一邊不滿地咕噥:“就知道叉著手干看著,也不來幫忙,眼里沒活,跟個大相公似的?!蔽蚁螨R嬸抱怨:“他的那份錢,別給他了,反正這一路他什么也沒做?!?p> 我指的自然是書生。
齊嬸和藹地笑道:“行了,等回院里,齊嬸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p> “好吃的!”我作垂涎狀,撒嬌道:“我要吃油條麻糍,裹白糖芝麻的那種。”
“好?!饼R嬸慈愛地說。
忽而一陣白煙飄過,書生的身影,沒入煙霧中,等煙散去,他消失在了眼前,過了一會兒,他又忽然出現(xiàn)在我身后,嚇了我一跳。
“你要嚇死人?。 蔽椅嬷乜冢骸澳銊倓?cè)ツ膬毫??神出鬼沒的?!?p> 我眼尖,發(fā)現(xiàn)他袖中蕩著半截鐵鏈一樣的東西,一眨眼卻又不見了。
“沒什么,埋完了嗎?埋完了快走吧?!?p> “你別抓著我,”我一聳肩:“小莊和齊嬸呢?”
“我沒抓你啊。”書生的聲音從我的前方傳來。
我想,難道是齊嬸或是小莊?回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身后什么也沒有。
莫非我們是走散了?
“你走慢一點。”我追上書生,身手一抓,抓到的卻是小莊。
“你怎么在這里?你不是在...”我看向剛剛挖坑刨土的地方,卻發(fā)現(xiàn)方才的那棵樹不見了。
“我在找我娘呢,你看見她了嗎?”小莊焦急道。
我說:“沒有,我也在找他們?!?p> 小莊似乎是有些冷,雙手抱著自己,喊起來:“娘,娘!”
他喊了一會兒,忽然回頭,神情古怪地問我:“你身上的血是哪里來的?”
血?什么血?我有些莫名其妙,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上,衣服上沾滿了斑斑血跡。
這是什么情況?難道是剛剛搬尸體的時候粘上的?
我嫌臟,又無處清洗,只得往身上擦了擦。
“難道是你?”小莊卻像突然瘋了一樣,沖過來掐著我的脖子:“難道是你殺了我娘!”
什么?我被他掐著脖子,不能呼吸,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我怎么可能殺齊嬸!我內(nèi)心吶喊,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聲,只好拼命掙扎。
這時,書生踏破迷障而來,莫名其妙地大喝一聲:“什么東西,竟敢在我面前裝神弄鬼!”
說著,他的袖中忽然射出一條鎖鏈,鎖頭上的箭矢射中小莊的后背,穿胸而過,小莊頓時口吐鮮血。
“不要!”我大喊。
我忽然又能說話了,撲向書生,拼命地捶打他:“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書生冷眼看著我:“他被鬼附身了,他要殺你,是我救了你好不好?你怎么是非不分,恩將仇報呢?”
“你!”我含著淚,風拂面而過,我握起拳頭,指節(jié)咔咔響動:“你怎么可以這么冷血!”
“怎么?你想殺我嗎?”書生面露寒意。
“你以為我殺不了你嗎?”一股惡念涌上心頭。
我的周圍勁風吹起,塵土飛揚。
臨走時鶴青一再叮囑我,不要擅用法術(shù),要隱藏身份,但眼下我已經(jīng)全然顧不得了。
憤怒充斥著我的頭腦,恨意占據(jù)我的心靈。
只是我沒想到,戰(zhàn)斗結(jié)束得這樣快。
面前的書生身形一閃,我還沒來得及應對,他輕巧的掠過我身旁,緊接著我的身體就不能動彈了,我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五花大綁著,身上的鎖鏈并非顯形的,而是若影若現(xiàn),普通人應該無法察覺。
“你干什么?!放開我!”
書生走到我面前,附身湊近我,用手撩撥我鬢角的發(fā)絲:“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你終于出現(xiàn)了?!?p> 他在說什么啊?不會是瘋了吧?我根本就不認識他。
“你是真的完完全全把我忘了啊,你這個女人,居然還說我冷血?!?p> 書生側(cè)著頭,越靠越近,我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氣息,能看到他蒼白的皮膚上藍色的青筋,濕潤的目光就像是要溢出的湖水一般,喉結(jié)一動,情難自禁。
他冰冷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越來越靠近,兩瓣唇就快貼上來了。
我躲閃道:“不要。”
“你...你別這樣?!蔽冶凰麌樀搅耍瑳]出息地哀求,聲音里帶了哭腔。
荒山野地,四下無人,他若欲行不軌,那我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掉,只能被他攥在手心里拿捏了。
書生停下來,看著我,那種難以言喻的復雜神色又出現(xiàn)在他臉上,幾分激動,幾分無奈。
“你在干什么?”齊嬸的聲音在書生身后響起。
她沒死!我心中狂喜,像是找到了救星。
書生直起身,笑得很恣意,像是守到了獵物的獵人一般。
“齊嬸,快跑!”如釋重負的感覺頃刻消失了。
如書生這般功法,絕非凡人,齊嬸怎會是他的對手,不過是羊入虎口,送上門白白找死罷了。
只是我想不通,他要對付我們易如反掌,何必跟到十里坡再下手呢?
書生舉起手,一道紫光從他的掌心射出,年邁的齊嬸居然縱身一躍,凌空翻了個跟頭,避過去了,紫光打在她身后的地上,“哐”得炸開,擊斷了一棵樹。
什么情況?我一下子懵了。
凡間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的一個個都身懷奇功?
我忽然覺得鶴青派我來此地出任務,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書生扯了扯嘴角,他似乎沒有指望能一擊即中,鎖鏈在地上不斷延伸,磨出一道道痕跡,有一部分騰空而起,像是一張巨大的網(wǎng),從四面八方包抄而來。
齊嬸的神色一變,滑步直沖書生,鎖網(wǎng)又從她身后追來。
她的眼神變了,眼底泛起綠光,渾身散發(fā)著黑色的煞氣。
書生掃了她一眼,輕描淡寫地說:“我都說了,別在我面前裝神弄鬼?!?p> 鎖鏈纏著齊嬸的四肢,套著她的脖子。
這到底是什么法器,我扯了扯身上的鏈條,抬頭一看,驚訝地發(fā)現(xiàn)半個山頭都充斥著書生的鎖鏈。
他不會真的殺了齊嬸吧?
有什么不會的,他已經(jīng)殺了小莊了。
想到這里,我開始用力掙脫鎖鏈的束縛。
“住手!”我竭盡全力吶喊。
在我體內(nèi)流轉(zhuǎn)的不知名精元再一次爆發(fā)了,靈力震蕩,向外擴散,書生抓著齊嬸脖子上的鎖鏈,將她慢慢拖向自己,正要下殺手,此時,我奮力扯斷了鏈條!
時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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