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父牽著我的手，步出院門，隨即便抬起右手，輕輕揉了揉濕潤的眼眶，又撓了撓發(fā)燙的耳根，心中悲苦，想哭卻又難以出聲。
恰在此時，我掙脫二伯父的手，一溜煙跑回家里，滿心歡喜地叫嚷著：“奶奶，奶奶，我回來啦！”
“好喲，我的乖孫女，快坐下，該用飯嘍?！?p> “嗯，奶奶，您也快坐，咱們一起吃?！蔽乙贿呎f著，一邊拉住奶奶的手，一屁股坐到桌旁，拿起木勺，先舀了幾勺飯，遞到奶奶嘴邊，待奶奶吃了幾口后，自己才一勺一勺地吃起來。
二伯父瞧見，說道：“佳紅，可真懂事……曉得先讓奶奶吃呢?！?p> “是啊，這孩子每天都如此，先喂我吃上幾口，才肯自己動筷，沒白疼她?！蹦棠踢呎f，邊拿起筷子，又對著二伯父喚道：“老二呀，你也坐下，再喝點粥吧！”
“不了，媽媽，我想回家歇著，明早還得去開會呢。”
“那好吧！”
“二伯父，您慢走。”我言罷，起身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奶奶輕撫著我的頭，笑意盈盈地說：“乖孫女，今兒個表現(xiàn)可真好呢！”
“那可不，還不是媽媽教導(dǎo)有方。”二伯父說著，撓了撓頭皮，“我回家洗頭去了?！?p> “好，快回去洗吧，洗完早些歇息?！?p> “好嘞，娘親，晚安！”二伯父說完，便邁出院門。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大伯父咳嗽不止、痛苦難受的模樣，自覺無能為力，心中一陣茫然，六神無主地?fù)狭藫锨邦~，懷著忐忑的心情，朝著竹林走去，來到墳?zāi)骨?，一屁股坐了下去，喃喃喊道：“爸爸，小弟，對不住，對不住哇！我沒能照料好大哥，他如今有病在身。爸爸呀，爸爸我這心里頭實在難受哇！”
恍惚間，八年前小弟去部隊服役，登上火車時的情景在他腦海中清晰浮現(xiàn)……小弟笑容滿面，目光溫暖地望向全家人，說著貼心窩子的話，至今仍歷歷在目。小弟退伍歸家后，兄弟三人的情誼，如山般巍峨，如海般深沉，如酒般濃烈，似江般悠長。
想到此處，二伯父淚如雨下，抓起一把土，撒在小弟的墳?zāi)股?，自言自語道：“小弟呀！轉(zhuǎn)眼間，你已離開我們快四年了，不知你們在那邊過得可好？”
說到這兒，他長嘆一聲，卻不慎被口水嗆到，干咳了兩聲，淚眼模糊地喊道：“爹爹，小弟，弟媳，你們放心吧！佳紅乖巧懂事，可愛得很呢！”
說著說著，他不禁悲從中來，放聲痛哭。哭了一陣，嘴巴張了張，卻不知還能說些什么，只是呆呆地望著三座墳?zāi)梗诘厣弦蛔闶且粋€多時辰，這才緩緩起身離開。
回到家中，二伯父撓了撓頭皮，自語道：“罷了，今兒不洗頭了，明日再說吧?！?p> 他輕手輕腳地上了床，抬眼瞧了瞧已然熟睡的二伯母，這才脫衣躺下，雙手抱頭。然而，小弟與弟媳離世時的慘狀，又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頓時，悲痛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傷心欲絕。
淚水浸濕了枕頭，他閉上眼睛，迷迷糊糊間，仿佛瞧見我流落街頭，正伸手乞討……一雙眼睛無神又無助，呆呆地望著身前那只臟兮兮的破木碗。身上的衣裳破爛不堪，四處綻露著大小不一的棉絮，腳上趿拉著一雙破布鞋，已辨不出原本顏色，好幾處都裂開了口子，腳趾頭露在外面。過往行人紛紛繞道而行，眼神冷漠，一閃而過……二伯父嚇得猛地坐起身來。
他喃喃自語：“嚇?biāo)牢伊耍裢磉@是怎么了？”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睡得正沉的二伯母，又緩緩躺了下去，望著房頂發(fā)起呆來，閉上眼睛，翻來覆去，再也難以入眠……
好不容易熬到次日清晨五點，天色方才蒙蒙亮，二伯父悄無聲息地從床上起身，不知不覺又來到奶奶門前，輕聲喚道：“媽媽，開門吶。”
奶奶聽到喊聲，起身出門，門“吱呀”一聲開了，問道：“這么早過來，可是有啥事？”
“沒啥事，就是想媽媽您和佳紅了。”
奶奶樂呵呵地笑道：“你這臭小子，都幾十歲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想你老媽呢?！?p> “兒子再大，在媽媽心里，不也永遠(yuǎn)是個孩子嘛？”
“對對對?！蹦棠绦χ鴳?yīng)道。
“媽媽，早飯做好了嗎？”
“還沒呢，才剛把豬飼料備好，正打算去做。”
“媽媽，我來幫您吧！”
“好，快去，我出去弄些柴回來?！?p> “媽媽，您慢著點兒哈。”
恰在這時，大伯父身著藍(lán)布中山服，搭配藍(lán)布褲子，腳蹬黑色布鞋，面色蒼白，身形無力地走了過來，招呼道：“媽媽，早啊，二弟，你也在這兒？”
二伯父整了整衣衫，應(yīng)道：“嗯，昨夜也不知怎的，翻來覆去，橫豎睡不著?！?p> 大伯父揉了揉眼睛，說道：“我也是睡不著，心里頭就想著過來看看媽媽跟佳紅?！?p> “原來是這樣呀！”
大伯父眼中含淚，連著咳嗽了幾聲，趕忙捂住嘴巴，說道：“其實……其實從昨夜你走后，我躺在床上，腦海里老是浮現(xiàn)出小弟和弟媳向我求助的眼神，還仿佛看到佳紅在外流浪，受人欺負(fù)……”
二伯父趕忙接過話頭，急切說道：“大哥，我做的夢竟與你一般無二呢！”
大伯父長嘆一聲，側(cè)過身子，探頭看了看外面，隨后轉(zhuǎn)過頭來，壓低聲音說道：“二弟呀，我怕是要撇下你和媽媽了?！?p> 二伯父趕忙拉住大伯父的手，說道：“大哥，大清早的，可莫要說這般不吉利的話，可不能讓媽媽聽見了?！?p> “唉，也是，怕媽媽為我憂心。二弟呀，我往后不說便是了?！毙值軅z正說著，早飯便已做好。
就在這時，奶奶抱著巴毛桿走進廚房。
二伯父拍了拍身上的柴灰，趕忙接過奶奶手中的巴毛桿，擺放整齊后，說道：“媽媽，玉米粥已煮好，您洗洗手，咱們吃飯吧?！?p> 奶奶一邊朝臉盆走去，一邊應(yīng)道：“好嘞?！?p> 二伯父轉(zhuǎn)過身問大伯父：“大哥，您吃早飯了嗎？”
“吃過了。”
二伯父端起盛著玉米粥的碗，夾了一筷子酸蘿卜絲，放入口中，說道：“那等會兒咱們一道去開會吧！”
“好的。”大伯父言罷，干咳一聲，捂著肚子緩緩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