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靜謐而凄清的深夜,爺爺聲音顫抖,雙手哆哆嗦嗦,仿若失了控制,艱難地從那褲兜之中摸索,掏出用紅毛線纏繞著的錢,嘴唇不住哆嗦,帶著哭腔喊道:“何大妹子,辛苦你了,來,這是給你的?!?p> “廖大哥,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呀!你瞧,您家兒子和兒媳竟都去了,都怪我接生之術(shù)不精,才叫您二老痛失愛子與兒媳,這皆是我的過錯(cuò),對(duì)不住,實(shí)在對(duì)不住您家老小哇,這錢我斷斷不能收?!苯由艤I雨滂沱,涕泗橫流,滿心皆是愧疚,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個(gè)勁地鞠躬致歉。
“你切莫如此自責(zé),我們?cè)鯐?huì)怪你,你已然盡力了……這都是老天注定的命數(shù),也是難以掙脫的劫數(shù),怎能歸咎于你呢?莫要自責(zé),何大妹子,忙了一整晚,這錢你理應(yīng)收下?!睜敔斝娜绲督g,痛苦之色盡顯于言表。
“真的不能要,您快收起來吧!”接生婆說著,連忙朝前邁了兩步,伸手抱過我,從頭到腳仔仔細(xì)細(xì)地查看一番,這才放心地輕聲說道:“她二伯母,這孩子沒什么大礙,身子骨各方面都還好,你來抱著,我去背藥箱?!?p> “好的,讓我來抱,你快回去吧,辛苦你了!”二伯母抽抽搭搭,伸出手抱回我。
“廖大哥,廖大嫂,對(duì)不住了,我這便走了,還望您二位節(jié)哀順變?!?p> “嗯?!睜敔斦f著,起身走進(jìn)廚房,拿起煤油燈,用火柴劃燃點(diǎn)亮后,走到門口,“何大妹子,下雨路滑,走路可要小心些。國民,你順便帶上這煤油燈,送送你何姨?!?p> “好好?!倍附舆^爺爺手中的煤油燈,說道:“何姨,藥箱給我提著。”
“那好,你拿著,我來撐傘。”
“嗯!”二伯父左手提藥箱,右手撐傘,兩人一前一后地朝著接生婆的家走去。
二人默默前行,接生婆邊走邊輕撫隱隱作痛的頭皮和前額,又下意識(shí)地揉了揉酸痛難忍的臂膀,深深地嘆了口氣。心中暗自思忖:自己接生數(shù)十載,從未遭人打罵,今晚卻被奶奶打了一頓。唉,想來也是情有可原,任誰遭逢這等慘事,怕都難免如此。
想到此處,她唉聲嘆氣地捶了捶胸口,只覺心尖如被重錘猛擊,痛徹心扉。自己從未遇見過夫妻雙雙離世的慘狀,即便產(chǎn)婦難產(chǎn),也不至于丈夫跟著赴死。
她邊想邊搖了搖頭,抬眸凝視著夜空,抬手拍了一下腦門,哎喲喂,難道真是這剛剛出世的孩子克死了他們?這莫非就是宿命?
正思忖間,只聽見二伯父聲嘶力竭的哭泣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此刻,她的心情恰似這陰霾密布的天氣,陰沉壓抑,難以名狀。
接生婆撓撓腦袋,喃喃自語道:“都怪我,倘若我的接生技術(shù)再精湛一些,或許就能避免這場悲劇,大家也不必如此悲痛欲絕了?!?p> 她說到此處,滿心內(nèi)疚,邊走邊嘆氣,搖了搖頭后,拖著沉重的步伐,艱難地往回走去。
且說奶奶,宛如失了魂魄的木偶一般,嘴唇微微顫動(dòng),卻再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大伯母和二伯母妯娌倆人坐在一旁,靜靜地望著兩具尸身,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滑落。
爺爺噙著淚水,靜坐片刻,緩緩起身,走到二伯母面前,伸出手,接過那可憐的我,輕聲說道:“來,爺爺抱,抱你睡覺去?!?p> 言罷,轉(zhuǎn)身走出,來到左邊的房間,輕手輕腳地將我放在自己的床上,小心翼翼地為我蓋好被子,而后又走了出來,默不作聲地坐在門口,目光呆滯地望向遠(yuǎn)方,思緒如潮水般洶涌。
且說大伯父提著煤油燈,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獨(dú)自走在狂風(fēng)驟雨的道路上……雨如飛瀑,水濺四方,一滴滴的雨滴砸落在雨傘和蓑衣之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他的身心仿若被冰冷的寒氣所侵襲,恰似墜入了無底的寒淵。
忽然,他只覺如芒在背,心煩意亂,口水嗆喉,噴嚏連連。他滿心忐忑,拍了拍腦門,無奈地嘆道:“老天爺呀,這雨下得如此之大,究竟何時(shí)才能停歇?”
田間地頭的棉花、玉米、谷子等農(nóng)作物,在狂風(fēng)暴雨的肆虐下,頑強(qiáng)地挺立著,它們正在經(jīng)受大自然殘酷的考驗(yàn)。
此時(shí),秋蟲噤聲,蟈蟈息鳴,唯有兩旁的水冬瓜樹和桉樹,陪伴著他在崎嶇不平的路上艱難前行。
忽然間,煤油燈熄滅了,大伯父焦急地說道:“哎,不點(diǎn)了,不點(diǎn)了,摸黑走?!闭f著便提起煤油燈,高一腳低一腳地向前邁進(jìn),每一步都充滿了艱辛。行了兩個(gè)多時(shí)辰,終于抵達(dá)新德鄉(xiāng)鎮(zhèn)。
正路過街道時(shí),只聽見幾只土狗不停地狂吠,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他心生懼意,趕忙摸出火柴點(diǎn)燃煤油燈,這才膽戰(zhàn)心驚地走過街道,拐進(jìn)田間小路,不多時(shí)來到一處農(nóng)戶的家門口。
“咚咚咚咚”,他邊敲門邊喊道:“大姐,姐夫,開開門,快開開門呀!”
過了一會(huì)兒,房間里的人豎起耳朵傾聽,嘴里嘟囔著:“是誰呀?深更半夜的,擾人清夢。”
睡在另一床頭的中年男子鼾聲如雷。
大姑氣不打一處來,使勁用力一蹬,喊道:“劉明偉,快起來,睡死了嗎?”
“你別發(fā)火,你怎么不起來?”
“外面下著大雨,你起來去看看!”
大姑父不滿地抱怨著:“深更半夜的都不讓人睡覺,真是的,究竟是誰呀?”
大伯父急切地喊道:“劉明偉,廖國瓊,大姐、大姐夫,快開門了,都睡著了嗎?你們聽見了嗎?”
大姑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疑惑地問道:“大舅子,怎么是你?深更半夜的下這么大的雨過來,有什么急事嗎?”
“肯定有事,沒事我能這時(shí)候跑來嗎?我是來報(bào)喪的。”
大姑父摸了摸頭,驚訝地問:“什么?報(bào)喪?誰去世了?”
“小弟媳婦,小弟媳婦她……她走了。”大伯父心急如焚,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唉,急死人了,我都說不清楚了……唉!”
“大舅子,你說小弟媳婦,她究竟怎么了?”
“走……走了,生孩子的時(shí)候難產(chǎn),沒救過來?!彼泵诺亟忉尩?。
大伯父的聲音在雨中顯得格外凄涼,大姑父聽后,整個(gè)人都呆住了,一時(shí)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過了好一會(huì)兒,他才回過神來,連忙說道:“大舅子,快進(jìn)屋,別在外面淋著雨?!?p> 大伯父走進(jìn)屋內(nèi),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地上形成了一小片水洼。
大姑連忙從床上坐了起來,滿臉焦急地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會(huì)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