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與心底腹誹一句冤家路窄,口上敷衍,“是啊,真巧。”
謝玄望著她,幾分欣喜藏不住,“你是來喝茶的么?”
李容與搖頭,“并無此意,只是湊巧路過?!?p> 說罷就要走。
“也可以進來坐坐?!敝x玄卻像是沒聽懂她語氣里的不耐煩,又繼續(xù)開口,順便將身體一側(cè),向里讓了讓。
他擺出主人的姿態(tài)與李容與寒暄,一旁的店小二卻始終噤聲若寒蟬,似乎有些忌憚。
這態(tài)度讓李容與多少感到些奇怪,“謝郎將與這家茶樓什么關(guān)系?”
謝玄笑道,“不才,在下正是這家茶樓的東家?!?p> ……
……
雅間內(nèi),謝玄先是吩咐店小二上了幾樣精致茶點,隨后又命謝墨守在門外,才不緊不慢坐在李容與對面,為她斟茶。
這間茶樓很大,由分成六面的小樓交錯圍起,中間是一個大園子,園中亭臺水榭,是仿著江南園林做出的布局。
房間通透,左右共開了六扇大窗。一面對著園林,一面對著街道。
對著街道的那幾扇窗全部被人用竹簾做了遮蓋,使得屋內(nèi)的人可以看到外面,而外面的人卻不知內(nèi)里景象。
秦榔兒和寶珠與李容與和謝玄隔了一個屏風(fēng),坐在房間的另一頭。那里也被提前準備好了茶點,專供隨侍們享用。
既可以保證能聽見召喚,又適當回避了談話內(nèi)容,不至事無巨細全給侍從聽見。
李容與感受著茶樓里一切細致服務(wù),甚至有些懷疑起來,這么好的一家茶樓,怎么會沒開幾年就倒閉了呢?難道前世謝玄在騙她?
謝玄看著她皺眉沉思的模樣,溫聲問,“怎么?是茶點不合胃口么?”
“沒有,只是想起了些往事。”李容與指尖轉(zhuǎn)動著茶盞,漫不經(jīng)心,“你今日過得怎么樣?”
問完才驚覺自己言過了。
實在是因為眼前這場景太過熟悉,而她又心不在焉,以至于面對謝玄竟忘記了應(yīng)該保持疏離,又拿出前世做夫妻時候的態(tài)度來。
前世每每謝玄下朝回府,她都總會這樣問上一句。
你今日過得怎么樣?
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他過得如何,只是作為一個妻子,見到丈夫后合理的寒暄。
但謝玄卻總會在她問完這句話后,主動給她講一些外面發(fā)生的新鮮事解悶。
諸如誰誰被罷免啦,誰和誰起了齟齬啦,又或者講一講近來長安城中發(fā)生了什么聳人聽聞的案子,諸如此類。
他既喜歡講,她也就百無聊賴聽著,只當作是夫妻間心照不宣的在遮掩尷尬。
可是這樣的話放在如今就有些不合時宜了。
親密太過,且于理不合。
果然,當聽見她的問話以后,即便是一向?qū)櫲璨惑@進退有度的謝玄也不由得一怔。
回過神來的李容與頗有些尷尬,正打算隨意找個借口敷衍過去,卻聽謝玄很快接話,閑聊家常的語氣,“今日很幸運。上朝的時候陛下發(fā)了很大的火,將奏折盡數(shù)掃落,好在我品階不高,不然丟奏折的時候就要被砸中了?!?p> 謝玄以半開玩笑的調(diào)侃緩解了氣氛,李容與也松口氣,順著他給的臺階隨口問,“不知陛下因何緣由,竟發(fā)這么大的火?”
“郡主先前可曾關(guān)注了高御史的案子?”
李容與嗯一聲,“略有耳聞。”
“這件事本來已被定了案,高御史也已畏罪而亡,可今日刑部尚書的一封奏折,卻又將它重新轉(zhuǎn)了性質(zhì)?!?p> 謝玄喝了口茶,“嚴尚書指控高陽厭勝是受了魏王的指使,所以如今這案子已經(jīng)不再是單純的臣子謀害王爺了,而變成了手足相殘。這也是陛下動怒的原因?!?p> 魏王?
聽見這個消息,李容與的閑適瞬間一掃而空,皺起眉滿是凝重。
謝玄倒并沒有太過在意,畢竟蜀王和魏王都是她的是親叔叔,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在得知自己兩個至親叔叔手足相殘以后,又怎能不擔憂和震驚呢?
而李容與的凝重卻并非是出于震驚。
因為從蕓娘之事剛一結(jié)束,父王告知她蜀王似乎派人去了魏王的封地開始,她就在懷疑蜀王可能要提前針對另外兩個皇叔下手了。
如今來看,不過是將這猜想坐實罷了。
令她擔憂的并非這件事的發(fā)生,是皇祖父的身體狀況。
前世構(gòu)陷魏王是在永平十八年,李晉打敗突厥,班師回朝之后。
構(gòu)陷的理由也和如今差不多,有御史舉報魏王謀反,皇帝派嚴武追查。
其后嚴武先是在魏王府上發(fā)現(xiàn)了厭勝皇帝與太子之物,后又查到聲討太子昏庸,要求廢長立幼的檄文。
最荒唐的是,嚴武查出這么多“證據(jù)”,最后給出唯一能夠真實證明魏王謀反的,只是因為他養(yǎng)了上萬匹馬。
嚴武言之鑿鑿,堅定指控魏王若沒有反心,斷然不會養(yǎng)這么多匹馬。
而當時氣急攻心的永平帝也因為檄文之故,輕信了嚴武讒言,當即下令廢掉李凱王位,貶為庶人,軟禁于太常寺中。
那之后一直到四年后去世,李凱都沒能再踏出過太常寺半步。
最喜歡的幺兒意圖謀反,這件事帶給永平帝的打擊極大,致使他一夜之間白了頭,身體也是可見的衰退了下去,最后連早朝也從每日改成了五日一上朝。
這還沒完,再兩年后,李晉又以幾乎相同的辦法炮制了李庸的謀反。
裴欽帶人在東宮中搜出上百根木棍,說這是李庸打算夜間叛亂、用來點火的證據(jù)。
又抓了當時正在行宮打獵的太子及隨行數(shù)百名侍衛(wèi),指控他們是在密謀帶兵攻進長安。
然而縱使證據(jù)如此蹩腳,早已渾渾噩噩的永平帝卻還是信了。
魏王謀反案早已使他的精神脆弱到不堪一擊,再加上本就不待見太子,所以永平帝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迎合著李晉心意,很快以謀反罪廢了李庸,改立戰(zhàn)功赫赫的李晉為儲。
再之后的事情她便不清楚了。
因為那時她已被叛變到了李晉陣營的謝玄軟禁了起來,無法接觸到一切外界信息。
只斷斷續(xù)續(xù)聽說魏王死了。
永平帝駕崩。
李晉繼位。
那時她還不懂這一切意味著什么。直到最后的最后,長安淪陷的那一刻,她才驀然驚覺,原來這個國家,早在魏王被廢的那一刻開始,就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在走向衰落了。
只不過當時的人們還都活在河清海晏的盛世之景下,從未能真正注意到這繁華背后正緩慢擴散的裂痕。
李容與眉宇間的凝重漸深。
她知道救下一個國家很難。
要比救下父王更難。
可是若不這么做,即便保全了父皇的太子之位又如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早已別無選擇。
……
滿堂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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