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謝玄一番慷慨陳詞,蕓娘不由得一陣沉默。
聽上去似乎每句話都說得有理有據(jù),可怎么放在一起后總覺得哪里不太對。
她憋了半天,終于想出來了個合理措辭,“那你為什么幫我?”
謝玄道,“無論實際情況如何,至少名義上您還是我謝氏子女。您的地位穩(wěn)固,對謝氏是一件好事,臣自然要盡心竭力。”
有理。
這回蕓娘再想不出其他能夠拒絕的話來了,只有妥協(xié)道,“好吧,那你便去東宮,就說我請郡主過府上一敘?!?p> 謝玄拱手應(yīng)是,再無多話,帶著小廝轉(zhuǎn)身向外走。
蕓娘掐腰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沒由來的有些惱,“喂,你就這么走了?”
謝玄沒有回答,很快一個閃身,人便徹底消失在了那一方回廊的盡頭。
總算遠離了那個蕓娘,小廝此時尚還殘存著羞惱沒有退去,半仰頭就見自家公子依舊平靜如往常,不禁好奇問,“少爺,適才那蕓娘的調(diào)戲之語,您聽了真的不生氣嗎?”
謝玄看他一眼,溫聲道,“阿墨,你要記得,即便是怒氣,也要留在值得的地方使用。”
“面對大義公主那樣的性格,我若是發(fā)怒,反倒會如她所愿。”
謝墨乖乖哦一聲,撓撓頭,又有不解,“可是既然如此,咱們躲她遠遠的不是更好?您為什么一定要親自前來呢?”
他話說一半,忽然一拍腦門,“啊…您是為了容與郡主吧?”
謝玄嗯一聲,“自容與受傷后蘇醒,到如今也過去一月有余了,可她卻一直未曾來找我,我是擔(dān)心……”
他止住話頭,低頭笑笑。
謝墨忙機靈接話,“這有什么好擔(dān)心?長安城中除了您以外,又有誰還能有資格娶郡主呢?更況且阿墨自小跟著您,郡主對您存了什么心思,阿墨一看便知了?!?p> 謝玄聽過這番話,卻沒有謝墨想象中那般開心,反而微微皺起眉,“你看得出她鐘情于我?”
謝墨使勁兒點頭,“嗯嗯?!?p> 謝玄卻搖頭嘆息,“只可惜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謝墨不解,“少爺這話是什么意思?”
謝玄道,“近一個月朝中發(fā)生的大小事情你還沒看明白么?這李庸的太子之位,坐得可并不穩(wěn)啊?!?p> 謝墨愣愣,“所以您是說……咱們現(xiàn)在與太子結(jié)親,其實不是什么好事?”
謝玄抿嘴不語,并沒有否定。
謝墨大為疑惑,“可您剛剛為何又要勸說大義公主派您去東宮接容與郡主呢?這難道不是在制造相處機會嗎?”
謝玄沉默了一陣,方才嘆道,“是啊?!?p> “因為,連我都能看得懂的時局,祖父又怎會看不懂?謝家可并非只有我一人有資格娶郡主,如今,就看誰的態(tài)度更積極了……”
“……不過一賭罷了?!?p> 謝玄惆悵的聲音散在空中。
……
……
東宮。李容與正在批閱奏章,不忘順便和顏協(xié)交代囑咐東宮中的各項待辦事情。
母妃病逝,如今東宮大小事宜無人主持,哥哥又出使隨州督察,至少還需三個月才能回。
所以作為唯一的嫡女,打理東宮的職責(zé)自然而然便落在了李容與的肩上。
她此時正伏案審批那些東宮內(nèi)官們呈上來的關(guān)于人事調(diào)動及財務(wù)收支的各項奏章,逐字逐句,細致而專注。
每批完一本,顏協(xié)便將一本呈遞出去。
殿外此時正候立著一排隸屬不同部門的太監(jiān),皆恭恭敬敬垂著頭,耐心等待領(lǐng)取郡主批下來的折子。
殿外的日頭越升越高,隨著最后一個宦臣的離去,李容與終于放下了朱砂筆,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陪在旁的寶珠見到滿是心疼,“郡主可是累了?要不要寶珠給您按按?”
李容與搖搖頭,忽然想起來,“什么日子了?”
寶珠道,“四月初六了?!?p> 四月初六么?沒想到眨眼都過去一個月了。
若她沒記錯的話,應(yīng)該就是這幾天了。
李容與問顏協(xié)道,“顏叔,最近高府可有什么異常?”
她早在半月前便已囑咐了顏協(xié),叫他派人時刻注意監(jiān)察御史高陽的府邸響動,所以這會兒問起,顏協(xié)很快便答道,“并無什么異常。”
李容與點點頭,沒有再問。
她要顏協(xié)盯著的這個高陽便是蕓娘的仇人。
據(jù)蕓娘說,當(dāng)年高陽作為監(jiān)察史曾下到過一個叫平安郡的地方,后因為當(dāng)?shù)乜h令無法支付高昂貢銀,便將其一紙奏書彈劾到了朝里,告他橫征暴斂,魚肉百姓。
彼時正好是皇帝擬定的新法律設(shè)立之初。
新律要求嚴防地方官員貪污受賄,以及官員和地方豪紳官民勾結(jié)欺壓百姓之事,所以這小縣令的彈劾詔書一呈上,自然而然就被當(dāng)成了出頭鳥,不日便給斬首示眾了。
其家族中的男子皆被流放敦煌,女子則盡數(shù)被沒入掖庭為婢。
蕓娘對李容與說了這個故事,不過卻并沒說自己同這縣令的關(guān)系,只請她一定替自己殺了高陽。
即使她不說,李容與也大概能猜到,或許是因為蕓娘不愿意以一個風(fēng)塵女子的身份和縣令一家扯上關(guān)系的緣故。
所以她也并沒有多問,只是派顏協(xié)去查了這個故事的真?zhèn)?,并監(jiān)督高府動向。
高陽出身于河南高氏,是當(dāng)?shù)厥兰掖笞澹栽陂L安城中的府邸也是人丁興旺,門庭若市。
擁有這樣的身份和地位,想要刺殺高陽自然不能選在人多的地方動手,這她知曉。
但偏偏有人不知曉。
她記得前世就是這個時候,有一個名為秦榔兒的江湖游俠,偽裝成小販蹲守在高府外不遠處,待高陽下朝回府時故意制造馬匹混亂,當(dāng)街便將高陽斬殺了。
高府家仆眾多,加上長安城又是天子腳下,十步即有羽林軍巡查。
這樣嚴密的布防之下,殺了人的秦榔兒自然是躲不過,當(dāng)即被生擒了,關(guān)進了刑部大牢。
再其后沒幾天,便傳來秦榔兒畏罪自戕于獄中的消息。
從被捕到死亡,聽說刑部甚至連卷宗都沒來得及立。
說起這件事,按理說李容與當(dāng)時身處東宮,這類坊間奇談本并不該傳到她耳朵里。
可怎奈她有一個極度向往江湖,做夢都想成為游俠的爹。
聽說有這樣一個游俠以身行刺,最后死于非命,當(dāng)即便上了一紙奏書,認為其中必有冤屈,要為其平反。
他當(dāng)時本就因蕓娘的事情正處于風(fēng)口浪尖,帝后見堂堂太子,居然來為一個殺了朝廷重臣的江湖游俠喊冤,氣急之下,干脆打了他十板子,扔回東宮,讓他閉門思過,整整一個月才給放出去。
知道這樣一番經(jīng)過,這一世李容與當(dāng)然不會再讓秦榔兒死。
不光是為了父親,她還想知道,上一世秦榔兒刺殺高陽之事,到底是蕭六安排的,能一箭雙雕的計謀,還是一場漁翁得利的巧合。
而答案就看這一世還會不會出現(xiàn)秦榔兒這個人,以及他還是不是要刺殺高陽了。
思及此,李容與又囑咐顏協(xié)道,“近幾日再多增派些人手過去,尤其要注意年輕的、大概十七八歲左右的少年人。如果聽見有少年打聽高御史去向行程的,一概抓回東宮來?!?p> “……”
顏協(xié)這一次沒有快速應(yīng)是,反而有些沉默。
年輕的,十七八歲的,少年人……
顏協(xié)眼角跳了跳,思慮再三,還是委婉勸誡道,“郡主,養(yǎng)面首這件事,臣認為終有不妥。一來您年齡尚輕,二來,即便真要養(yǎng),也該等郡主及笄以及出嫁之后再做考慮……”
顏協(xié)是顏氏家臣,因與李容與的母妃顏瑤年紀相仿,所以自小便作為保鏢隨侍左右。
也因此受了顏瑤的影響,對于世人眼中某些驚世駭俗的言論,只當(dāng)是稀疏平常。
可縱使如此,當(dāng)他聽見十三歲的小郡主從口中說出,要抓年輕男子回東宮來這種話時,多少還是有些心臟受不住。
而此時的李容與聽過顏協(xié)這番言辭,也同樣一愣。
繼而才反應(yīng)過來,忍不住笑道,“顏叔您想太多了,我要找這個人,并非是要養(yǎng)他做面首。”
呃……不是做面首?
顏協(xié)面上一紅。
李容與解釋道,“這人名秦榔兒,是個江湖游俠。先前哥哥寫信來說,秦榔兒是他的舊識,最近因為一些私人恩怨可能會去高府尋仇,便叫我?guī)兔ψ⒁庖幌?。?p> 原來如此!
顏協(xié)明白過來,頓覺自己無禮,難掩臉上羞赧,急忙忙垂頭拱手,“是臣失言了?!?p> 李容與并不惱,又囑咐幾句,便叫他去了。
待顏協(xié)一走,寶珠才捂嘴嘻嘻笑道,“第一次看顏都尉臉紅呢。”
李容與亦是微笑,剛要開口說些什么,卻見離去的顏協(xié)又折了回來,嚴肅稟道,“郡主,謝玄求見。”
滿堂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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