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爺整理完褲腳,站起身來嘆了口氣,卷翹的睫毛輕盈地顫抖。
他白凈的面容疲憊而冷清:“現(xiàn)在你最好不要去想這些問題。”
“我怎么能不想!”阿宴不能忍受八大爺?shù)睦淇?,“小發(fā)是我?guī)淼模矣胸?zé)任確保她的安全!”
“反倒是你,從一開始就對我們有所隱瞞,到現(xiàn)在你都只想著你的需要,從來不關(guān)心其他人的安危!”
她激動得抖落了一身的污水,反濺到八大爺?shù)陌咨珱_鋒衣上。
衣服上那幾個泛灰的星點痕跡明顯刺激了八大爺?shù)臐嶑?,他像是身上著火了般速度刮下了單薄的沖鋒衣,剛想要狠狠丟到一邊,又渾身沮喪地將衣服穿好。
要是把這件外套丟了,他打底穿的白T恤更難逃阿宴的魔掌。
阿宴還在他身旁不斷嘮叨著所謂責(zé)任和大愛,和平和人權(quán),渾身被濕透的她憤懣不平,像一只落水狗四處灑落著身上的污水。
為了保持最后的一點整潔體面,他把沖鋒衣的拉鏈從底部一直拉到下巴上。
看她的衣著談吐,不像是從山坳坳里出來的女漢子。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但凡家中有些條件,通常都會和其他腦袋空空的閨蜜們逛街買衣服,追星自拍,怎么會跑到這種鬼地方做兼職?
八大爺冷眼看著阿宴繼續(xù)嘴霸,暗自推敲著她那腦殘的思路行為。
可是,腦子都殘缺了,哪里會有思路邏輯之類的東西呢?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講話!”阿宴終于發(fā)現(xiàn)八大爺雖然臉上掛著淡淡的憂傷,然而全程都在神游天外的事實。
“我又不是聾子。”他用左手小指頭戳了戳耳洞。
“小發(fā)有生命危險,你好歹幫點忙……”阿宴伸出濡濕的雙手撲向八大爺,被對方如觸電般躲閃開。
“你不要過來?。 彼麧M面嫌棄又驚恐地與阿宴保持著最安全的距離。手銬在二人之間的僵持局面下繃成了一條筆直的線段。
“人命和衣服,哪個重要!”
他真的很想一個刀手從后背砍暈這個聒噪又愚蠢的女人,可這個重要且唯一的參照系,一旦失去清醒的意識,也就完全喪失了價值。
八大爺不得不做出哄騙無知小女生這種他最深惡痛絕的事情。
“我很明白你現(xiàn)在的感受……”
“不,你不明白!”
“你聽我說……”
“我不聽!”
青筋差一點就要從他的太陽穴起爆,還好他對表情管理這方面已經(jīng)達到了爐火純青的造詣。
“科勒還沒有死?!?p> “我不信!”
“你好好看看科勒手環(huán)上的顯示,上面的時間比現(xiàn)在快了幾個小時?!?p> “那又怎樣?你之前也說過是科勒的手環(huán)發(fā)生故障?!?p> “我當(dāng)時只是猜測、猜測你懂嗎!”八大爺竭力填上方才自己隨便挖的大坑。
“不,我不懂!”
“……”
“到底要我怎么說你才會聽!?”八大爺放棄了好語相勸,露出了猙獰的偽娘本性。
“那你把沖鋒衣借我披上,我感覺快要感冒了?!眲傉f完,阿宴就倒吸一口涼氣,一個噴嚏嗆在了八大爺胸前。
細菌之類的微生物是無法用肉眼看清的,八大爺卻覺得身上的每一個角落都沾染上了來自阿宴鼻腔中,那些沾染著粘液的細小病菌。那些小崽子們自帶五顏六色的外殼,并迅速在他的衣服上繁殖,形成一個個灰黑色的菌落……
他毫無留戀地脫下了沖鋒衣。
單薄的衣服順著手銬的鏈子穿梭到阿宴的手邊。
阿宴反穿著八大爺?shù)臎_鋒衣,感到蒸騰的體溫似乎保住了許多。
她捏干了頭發(fā)里的污水,就朝巖壁內(nèi)曾經(jīng)盛裝著液體和標(biāo)本的隔層里走去。
“你還想要干嘛!我拜托你快點往前走吧!”八大爺覺得自己的主導(dǎo)權(quán)完全被阿宴搶走。
這種事情在墓道里發(fā)生過多次。原本作為游標(biāo)卡尺的參照系們,在旅途的開始被未知的恐懼所控制,只能乖乖跟隨在領(lǐng)隊后方。直到這些參照系們知道了自己的價值,開始隨意走動,最后迷失在黑霧地帶,永遠不見天日。
驕傲真是人類的原罪之一。就算只得一時之勢,總有些人愿意前仆后繼地拿著最后的希望換得眼前虛假的權(quán)力。
他跟隨在阿宴身后,走進了狹窄的隔層。
“你說,這個是什么做的?我覺得可以再打一拳試試看?!?p> 阿宴查探著最里側(cè)那層未曾觸及,完好無損的墻。在手環(huán)燈的照射下這面墻并沒有顯示出過多的特性,至少不似外層巖壁透明而平整。
“可能是玄武巖,硬度不強,你千萬不要再亂搞了,萬一崩塌了可怎么……”
“嘿呀——”伴隨著呼嘯的拳風(fēng),她一聲大吼。
嘣咔——
阿宴的拳頭迅猛而直接,直奔與她視線持平的一塊凹進的石坑。
石坑沒有裂開,反倒是阿宴,狀態(tài)奇怪。
她既沒有喊痛,也沒有再次追擊,只是收回了拳頭。
阿宴按撫著喉嚨,轉(zhuǎn)過身來。
“……剛剛出拳時,我好像一口吞進去一只飛蟲。”
“這里裝著的全都是些蟲子不喜歡的防腐劑,哪里來的飛蟲?!卑舜鬆斢檬稚葎又亲痈浇目諝?,古怪的異味確實能夠熏死蚊子。
“我覺得,我好像中毒了?!?p> 阿宴的眼睛在短時間內(nèi)發(fā)紅發(fā)腫,兩頰雙唇血色全無。她眼前的事物逐漸出現(xiàn)模糊的重影。
不僅是她,八大爺?shù)囊暰€也逐漸被黑暗所覆蓋。
這正是參照系失效的前兆。
大傻瓜快要失去意識了!
難道她真的誤吞了毒蟲?!
這次下地是他對這個活地獄的告別儀式。如果僅僅因為這樣一個白癡,就賠進今后可能數(shù)十年的歲月,那他豈不是得不償失?
趁著眼前還能辨得清四周方位,八大爺找準(zhǔn)科勒倒下的方向,蹣跚走到科勒身旁,從科勒的工具包里找到了數(shù)根內(nèi)含藥液的注射針管。
他關(guān)注過科勒的一舉一動,知道這個從尤羅普來的偽裝學(xué)者,隨身攜帶著多種血清和藥品以備不時之需。
雖然不知道各個針管內(nèi)的藥液專治哪種毒素,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八大爺把搜到的幾根針管全都扎到阿宴的手臂上進行推注。
吞噬著五感的黑暗,在血清作用到阿宴體內(nèi)的病灶之前,以洪水猛獸之勢淹沒了二人周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