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太平驚夢
三牛越想越急躁,他有點坐不住了,等山花娘做好了飯,他先是喂飽了小田來,自己也豪不客氣地急三火四地吃了兩個小米餅子,就抱起田來提上行囊準備趕路。山花娘攔住說:“說什么今晚也得住一宿,孩子來了,我還沒好好親親呢!再說了下午不早了,能上哪走呢!住下吧!山丫的床鋪在那好好的呢!你們爺倆睡在上面,要想走的話明日一早我做點兒飯呷著再走?!比R幌胍泊_實倉促了些,千里遙遠地來,可是不容易。這樣座位沒坐熱地就走,也未免太令人心涼了。還是住一宿吧!明早一早走,到板橋趕早八點,下午到倉瀾。今下午走,得上魏三牛那里住下,也是明早八點,這樣算來時間是一樣,還是住下好。
三牛放下田來,重新坐了下來,他突然想起帶的錢已不多了,算來回去的路費相差一百元,全怪自已沒把持好,叫人家訛去了,不的話是綽綽有余。開口向山花娘借吧!又難以開口,不開口吧!就難以回家,再說就是開了口,她一個老婆子家恐怕也不可能有錢。唉!再難張口也得張,不然就回不了家。
晚飯過后,三牛和老太婆啦了會子親熱話,就提出煮些雞蛋捎著路上給田來吃。另外又編故事對山花娘說:“由于自己不慎裝身上的錢,坐公交車時讓小偷給摸去了,回去的路費缺口一百元,請大娘看在這孩子的臉上先給借上,來日我一定讓山花給您捎過來?!?p> 山花娘立馬來到套間的席子底下拿出一百元錢遞給三牛說:“這還是山丫回來時給我的,你先拿去用吧!我一個老婆子家在家里用不著。路上缺了錢是不行的!”三牛不好意思的接過錢一看,上面還寫有田敬業(yè)三??小字。這錢還是爹爹給她的呢,哎!現(xiàn)如今已物是人非,不由的心里一陣悲涼。眼里蓄滿晶瑩的淚水。
三牛一門心思考慮嫂子山花的去向,無多少的話和老太婆啦。老太婆煮好了雞蛋,又和田來來親親熱熱地說了會子話也就睡了。
次日,天還沒大亮,老太婆就已將小米飯做好了,三牛給田來穿好衣服收拾停當,先把小田來喂飽喝足,然后自已也不客氣,雞毛火簇地扒拉了碗米飯,非常熱情地向老太婆道了聲謝,就背起行囊抱起田來匆匆趕路。
一路急行,到了板橋小站,一個戴手表的人在那氣喘吁吁地罵道:剛七點半!我還認為時間過了呢!他媽的!使出了我一身的臭汗。三月的淸晨山里雖是春寒料峭,可三牛抱著個孩子又走的急,渾身也是摸了粘魚。離開車時間還有半小時,他信步走到魏三牛住的地方,想過去道聲別,說句感謝的話,畢竟在這里吃了兩頓面條,住了一夜,是令他激動和難忘的。
來到門口,小門關(guān)閉著,他輕輕推了推,沒推動,里邊頂著,他又來到屋后邊的小窗子,想看一看這個三牛哥是睡著還是醒著,如醒著他就叫門,如睡著他就不便打攪了。他知道這床鋪就緊貼在這小窗子跟下里。可他過來一看小窗子上拉上了窗簾子,看不到屋里的情況。敲敲窗子叫起來吧!今日離去還說不定那日再見,此人確實是個慈善之人。這樣想著正要去敲窗子。突然里邊傳出一陣咯咯咯的女人的笑聲。這家伙昨夜又遇好事了,看不著,聽聽。三牛抱著孩子站那窗口跟下,耳朵貼在窗戶上,里邊的女人笑了一陣說:“你這么大年齡了還真夠厲害的,一夜都不消停,誰能撐的住你折騰!人說那俗話:光棍子過那日子,靠日子!”
魏三牛粗聲大氣地說:“別說厲害了?。≌f來都很可憐的!像俺這樣地光棍子,長年累月地沾不到點腥味!猛然地來了條小魚,那能解得了饞!天常日久,犒死了??!天已經(jīng)亮了,咱再攔攔回頭吧!撈著你回不容易。”
那女人又咯咯笑了,有點沙啞地說老饞毛,上次借那一百塊錢不給你了。給!俺也不要了!值了。一陣大喘氣,接著又是一陣嘻嘻笑聲
三牛心慌慌地,心想,同樣是光棍子,你看人家過的??
一陣汽車喇叭聲,三?;仡^一看,公交車過來了,還是那個背挎包的中年女人,啞喉嚨破嗓吆喝著:“一天一趟!一天一趟!板橋到縣城的!發(fā)車啦!上縣城的!發(fā)車啦!”
三牛抱著孩子舉起左手朝她急揮著,隨邁開大步朝車跑去!一陣好個急躁,來到車上過了半個多鐘頭,車才慢慢開始移動。那個戴手表的乘客吵道:“你們也太不守時了,說八點發(fā)車,這不,八點半了還在這里踏步,不快走!真遭殃!”
那個沙啞嗓子吼道:“你別在那里聒噪!這些人是為了創(chuàng)錢的,要不誰還伺候你!”
另一個老年人不耐煩地說:“別吵了!別吵了!快開車走吧!耽誤了我們趕路呢!”汽車這才嗡的一聲猛竄了起來。車后留下了滾滾的煙塵。
一陣狂奔,小田來經(jīng)受不住顛簸,照樣吐給人看,三牛心灰意冷,在車上找了塊廢報紙慢慢給田來擦著濺在身上的污滓。
汽車在曲里拐彎的盤山沙面公路上一路狂奔顛簸,一路塵煙滾滾,在太陽就要墜入大山之時,才終于又到達了倉瀾,這個令三牛痛恨的心驚肉跳的小縣城。他先在小站候車室里喝了杯水,又拿出山花娘煮的山雞蛋讓小田來吃了,自己也拿出了兩個小米餅吃了,他自語道:“還得在這鬼地方住上一夜,明日再坐一天就一趟去遵義的長途大客?!背燥柫怂鸷⒆幼叱鲕囌鹃T,有意繞過了賓至如歸的小客店,他要離它遠一點,他怕近了被那店主發(fā)現(xiàn)了繼續(xù)訛他,他趔趔趄趄地繞過小店,在一偏靜處抬眼撒目,哪個地方還有低廉的客棧。正撒目著,一個人從背后一拍他的肩頭,甜蜜地說:“客官住宿吧!小店溫暖如春,賓至如歸?!?p> 三?;仡^一看,正是那夜嘴上抹蜜,懷中藏刀的那個披著人皮的惡狼,嚇地抬腿就跑,那人追上悄聲說:“跑啥哩!還免費按摩哩?”
看樣子他沒認出三牛是那夜他敲過竹杠的人,繼續(xù)跟在三牛的腚上軟纏硬磨地讓三牛住他的小店。把個小店說的花般的美好。但三牛是認扎實他了,扒了皮也認得他的骨頭了。一句句的甜言蜜語象一柄柄鋒利的小刀子切割著他身上肉,刺著他的心。這一件事給了他一個深刻的教訓(xùn),凡嘴如蜜罐的人,心就如辣蛋。三牛不聽他的甜言蜜語,也不說話,抱著孩子,低頭繼續(xù)走路。那人說了會子話,一看無了效果。站住狠恨地咬牙根說:“扒著驢腚接吻,不知騷臭的東西。如春小店不住,到處尋找窯子院!媽媽的!”
走遠了!三牛停住對著那人的背影,跺腳道:“人面獸心的東西,生個孩子叫你沒腚眼子!如春的小店留給您孫子住吧!老子是不去住了!老虎辦那事,一次夠了?!?p>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倉瀾縣城雖不像老家那么繁華,但也不像板橋那么荒涼,大街上的街燈發(fā)散著昏黃的光芒,偶爾也有幾輛轎車從燈影里竄過!稀稀朗朗的人們從各家小店門里進進出出的。三牛無暇顧及這些,眼睛一直盯在亮著燈光的各家小店。遇到旅店,他就仔細辯認一下有沒有賓至如歸的字樣,有的一律走開。沒有的他再仔細地相看一下他的面目,微笑著的,說話蜜糖般的,趕緊離去。就這樣走了一家又一家,家家不是懸掛著賓至如歸,就是笑臉相迎,蜜語糖甜。三牛蔫了,找尋了半夜沒有理想中的住宿地方,看看那家都像是敲竹杠宰人的。他心一橫,自語道:算啦!那個地方還滾不一夜!來來已伏在他的肩膀上睡去了,他換了換手向前繼續(xù)走著,他想尋個合適的地方將孩子放下過夜。走了幾步他發(fā)現(xiàn)道旁有兩間小平房,兩個門口像兩個黑洞朝著大路。他喜恣恣地摸黑過去了,一進門口,兩只黑貓忽竄了出來,嚇了他一個趔趄,他沒管這些繼續(xù)走了進去,黑暗中他發(fā)現(xiàn)還有一張得體的小鐵床子安放在屋子的正中。他撒目了一下四周什么都沒有,他將小床子上墻跟里靠了靠,用手摸了一下床面上,床面還鋪一層沙發(fā),軟軟的,他心想,這一定是哪個善心的人積德有意弄這么個好地方,照顧像他這樣的人的。好人??!世上還是好人多啊!他心里發(fā)著感慨,把孩子放在了小床上,孩子舒服地打了個舒身翻了個身繼續(xù)睡去。他也躺下了,覺得比如歸小店還舒服多啦!唯獨不足的就是沒有門,大街上的一切在暗淡的燈光下淸析可見。此時正是陽春三月,氣溫不冷不熱,床面上又鋪著軟綿綿的沙發(fā),三牛躺在上面一會就進入了甜蜜的夢鄉(xiāng)。
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他抱著田來回家了,一進門他先看到了嫂子山花坐在陽光下和大哥撈麥子,嫂子在大盆跟前撈,哥哥就在箔籮跟前用布抹,兩人一邊干著活一邊還對臉笑著。爹面色紅潤坐在院中的馬夾上指導(dǎo)二哥接蓑衣,爹抬頭一看他,笑道:三牛!你這回算是白跑了趟腿!你前腳走了,你嫂子后腳就來家了。咱一家人都多心了,還看管你嫂子那么嚴,把你嫂子緊緊地囚禁在家里,其實你嫂子對咱這個家一點二心都沒有。這不是,自己又來了,和你哥貼皮貼骨的過日子。
二哥目不轉(zhuǎn)睛地坐在爹的旁邊接他的蓑衣。二哥雖然傻氣了點兒,但手很巧,接的蓑衣扣均勻,疙瘩勻稱,毛順滑、耐披好看。爹很喜歡。這個手藝,爹說是袓傳下來的,田家門里一大戶人家就傳給了他,他要把這手藝傳給二哥,并且還要求二哥將來把這門古老的祖?zhèn)鞯乃囆g(shù)再傳給田來。
爹和他說了幾句話就不理他了,坐在那里乜斜著眼睛繼續(xù)看著二哥接蓑衣,二哥嫻熟的動作使得爹爹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山花嫂正撈著麥子,抬頭看到了他和來來,她扔下手里的笊籬,一下?lián)溥^來搶過她的兒子,眼淚撲灑灑滾落下來。
大哥站起來,接過孩子,掏出毛巾輕輕地給嫂子擦著眼淚。嫂子一把奪過去,破涕為笑,轉(zhuǎn)回頭將毛巾遞給了他。他擦了把臉,望著其樂融融的小院,一種無限幸福的美好感覺在內(nèi)心涌動著。他高興地朝爹爹走去,不經(jīng)意間嫂子將腿一伸絆了他一跤,他向前一趴,差點兒倒在嫂子痩小身體上。嫂子咯咯笑起來,兩腮的酒窩窩像兩朵鮮花那么艷麗好看————
一陣驚天的嚎哭,把他從沉睡中驚醒,美夢也隨之消失,他睜開睡眼一看天已朦朦亮,嚎哭聲已沖進小屋,緊跟著一群人也隨之擁了進來,一人說:“停尸床呢?噢在這里!”那人就去拉床,三牛一翻身忽地坐了起來,那人!“俺媽呀!”抱頭就朝外跑,其他人也不分青紅皂白抱頭就朝大路跑去。三牛坐在小床上,睜眼探頭看了看屋內(nèi)有一活動小床,小床上直挺挺地躺著一具著花鞋、戴花帽、臉上蒙了一張草紙的死尸,突然一陣小風(fēng)從門囗里吹來,把那臉上的草紙輕輕掀到了床下里。一張死灰色的臉顯露了出來。三牛并沒有害怕,只是有點疑惑,怎么這么好的一間小房子,天不明的就推進一個死尸來呢?正疑惑間從小門里一前一后顫顫驚驚地走進兩個手持木棍的人來。前面的那人揚起棍子,顫抖著說:“那里來的野鬼趕快再滾回那里去,否則大棍下去定叫你碎尸萬段。”
三牛先迅速抱起孩子護住,然后急忙解釋說:“千萬別架,我不是野鬼,是從山東來的人,你們看我還抱著孩子,昨晚沒找住宿的地方,摸索著住進了這里,萬萬請您諒解?!?p> 這三牛叫事情這么一急,急中還能生智,竟說出了,順理成章的言語來。站前面那人,棍子依然舉得高高地。繼續(xù)喝道:“是人怎么敢住進這鬼地方呢?你這野鬼刁鉆古怪得很!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快給我消號遁地離開!再遲一分鐘大棍先敲碎你的頭顱?!?p> “大哥我真是人??!不信你們看!”說著抱著孩子在地板上來回走了兩步。
后面的那人走上來,把前面的那人手里高舉著的棍子奪下,笑說道:“好家伙你把我們這些人嚇死了??!大晩上的,你怎敢住進這醫(yī)院停尸房里的呢?我們還認為詐尸了呢?”
前面舉棍子人又定睛看了看說:“好險??!我真地認定是野鬼還魂了呢?要不是你抱起那孩子走這兩步,我這一棒下去,你這性命也就結(jié)果了。罷罷罷呀!原來我認為就我膽大,夜晚敢進太平間挺尸房,這回不比了,原來山東大漢敢當旅館住進去?!?p> 說完那人將挺尸的小車上邊一推,又把三牛睡覺的挺尸床上正中一拉,然后托起那具死尸輕輕放上面去了。
三牛抱著田來,背著行囊,站在大街上抬頭一看,倉瀾縣人民醫(yī)院幾個鮮紅的大字整整齊齊地排列在紅瓦房的前檐頂上,晨光照耀,發(fā)出了奪目的光芒。再看眼前的小平房,兩個小門口依然黑幽幽的,上面門眉處,寫有太平間三個黑色小字,驚天動地的嚎哭聲,沖出太平間,在這小城的上空震蕩。三牛再次看了眼,他曾住過一夜的醫(yī)院挺尸房,就迎著春晨的燦爛陽光邁開大步,向倉瀾車站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