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郁的書房秦照照上輩子很少去,主要是她對撥算盤算賬那堆事情不感興趣,姒郁送進秦府的聘禮都被秦大爺原封不動給秦照照帶了過來,嫌麻煩根本懶得清的秦照照又原封不動把那堆東西打包一次性扔進了庫房積灰,鑰匙還不知道扔在哪個角落。
以至于后來有一次姒郁問她要什么東西的時候秦照照在眾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中蹲下去彎著腰捏著鼻子在桌子底下掏啊掏,掏出個烏漆麻黑的鑰匙順手用手帕一擦:“喏,拿去?!?p> 和其他人相比姒郁的神色還算正常,他接過鑰匙哭笑不得。
那時候喬管事的嘴張得能吞雞蛋,他面露譴責欲言又止
秦照照回神瞇著眼睛看眼前的幾株秋菊,突然喊住春呦:“春呦,等等。”
春呦乖乖停下,疑惑轉頭。
她們路過的地方是長君亭,這座亭子周邊長年種四季花,力求每一個季節(jié)都有花束盛開。
這時候正是秋菊的時間,一片金黃和純白交接,黃的活潑白的干凈,令人心情舒暢。
秦照照拉了一把春呦,低聲問她:“那不是你們公子嗎?”
春呦聞言抬頭,向不遠處望過去,她臉上故作沉穩(wěn)的表情頓時有些繃不住。
六角亭亭角翹起,各掛著紅繩銅鈴。亭間放著一張軟榻,靠躺在上面的人白衣如流水垂下,通身是美玉無瑕的溫潤氣息。
他身側恭恭敬敬站著個黑衣颯爽的侍衛(wèi),和尋常秦照照見到的姒郁身邊的人不太像,墨發(fā)用紅色綢帶綁起扎成個高馬尾,干脆又利落。
秦照照沒出聲,努力回想自己在哪見過這人。
她一點點從上至下打量對方,目光在對方過于纖細的腰間一停。
綾落。
姒郁手底下寥寥幾個有名字的明衛(wèi)之一,也是唯一一個女子。
綾落上輩子是在秦照照嫁進來之后才出現(xiàn)的,對于這個除了她之外能近姒郁身的女人她還很好奇,但后來就從綾落的眼睛里看出點什么來了。
雖然被藏得很好,不過女人看女人不是光用眼睛的。
姒郁近衛(wèi)葉池看秦照照神色不對抱著彎刀靠在樹上慢悠悠:“你覺得如果綾落真對主子有什么想法她能在府里待那么久嗎?”
秦照照一想也是,又覺得姒郁自己會處理,就沒管這事。后來姒郁知道些什么后她就沒在姒府見到過綾落了。
這會子一在姒府見到人秦照照心里頓時警鈴大作,剛剛心底的那點膽怯和猶豫瞬間被別的東西占據(jù)了,她覺得再不說清楚人都要飛了。
亭子里。
姒郁沒說話,他手里虛捏著一本進賬本一目十行,看到某一處蹙了蹙眉。
綾落一動不動立在他身旁,察覺到姒郁神色有異立刻請示道:“公子,東邊那十家鋪子是不是要換個掌柜?”盈利遠遠不夠平均水平,養(yǎng)了一群好吃懶做的家伙。
姒郁放下帳簿有些疲累,他按了按眉心:“不,暫時留著那家掌柜,讓葉池挑個人送進去,做副手。”
綾落低頭應“是”,“長公主的人還盯著萬府,公子可要繼續(xù)派人守著?”
姒郁略一思索,聲音有些淡漠:“不必了,讓人撤回來?!卑⒄站鹊昧怂淮尾淮砟芫葍纱稳?。況且他從私心里不喜這個阿照寧可跳湖也要救的女子。
沒人知道他趕過去看見只泛著一點點水花的湖面的心情,那一刻他幾乎控制不住想拿劍殺了萬俏的詭譎想法。
他在湖中抱住秦照照的那一刻全身都在發(fā)抖,不是冷而是后怕。
據(jù)他所知,秦照照不會游泳。
真該死啊,姒郁神色逐漸幽暗起來,他克制住心里的暴虐再次閉了閉眼,把那些陰暗的想法一股腦往下壓。
看,阿照,你所希望看到的全部我并不能有足夠的把握讓你接受。
自私的,殘忍的,不擇手段的,別的身份的……我。
綾落迅速抬頭深深看了一眼姒郁,然后行了禮悄無聲息離開了長君亭。
秦照照和春呦剛好看見綾落離開,她再次給自己打氣:慌什么秦照照,現(xiàn)在的姒郁是以前那個溫和又好說話的,你看昨天你倆相處不都很正常嗎。
隔得遠不說話不接觸的時候姒郁果然容易給秦照照類似她死前的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秦照照縮了縮脖子。
不過她的樂觀總是突如其來,比如現(xiàn)在,她想著反正又不是前世姒郁親手殺了她。
姒郁感覺到什么,唇畔笑意幽幽。
時間差不多了。
秦照照渾然不覺自己被算計了,她心有戚戚地打腹稿,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負心漢。
說要拒婚的人是她現(xiàn)在又反悔的人也是她,秦照照真想再穿回重生當天拎著自己耳朵咆哮:做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秦照照:欲哭無淚。
她一步步挪到姒郁身邊,蹲下來和他視線持平,委婉道:“你傷口好點沒?”
姒郁不會給她反悔的時間,他似乎生來就有揣測人心的特殊本領,秦照照在他面前幾乎是無所遁形。
他睜開眼睛,淺棕色瞳孔里似乎有東西在緩緩流淌,然后極有耐心地誘導:“阿照,你想說什么?”
秦照照看著他那張沒什么血色的臉更愧疚了,尤其想起來之前她居然那么狠得下心,于是誠懇道:“姒郁,你愿不愿意再上秦府提一次親?嗯……如果不的話……”那就算了。
姒郁倏忽笑了,他一笑原本因為受傷沒什么顏色的五官都鮮活起來,連著周邊景物都在一瞬間被點亮。
秦照照有些羞窘,雖然她臉皮一般情況下比較厚但這話說出來實在不太好意思,她有些惆悵地想是她先拒了人家在前,姒郁若是拒絕她也算是一報還一報了。
從姒郁的角度看秦照照小小一團縮在他身邊,低著頭頗有些垂頭喪氣。
他垂在軟榻下的另一側手悄無聲息在掌心捻了捻,復而又松開。
然后秦照照聽見姒郁帶著未散笑意輕柔如同三月春風拂過耳邊的聲音。
“怎么會呢,阿照?!?p> “我想娶你這件事,任何時候都算數(shù)。”
……
事情解決了,秦照照蹦蹦跳跳離開了姒府,走的時候還松松環(huán)抱了一下姒郁,貼在他耳邊興高采烈:“好好養(yǎng)傷,我過幾日來看你?!?p> 這動作她前世對姒郁做過很多次,但對現(xiàn)在的姒郁是第一次,姒郁明顯對她的主動愣怔了一會。
最后他站在原地低頭,沒忍住輕挑唇角,一點清朗的朦朧笑意就從唇邊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