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被人攙扶下車,進(jìn)了郡主府許久,直到她坐在床上被朱絳臺脫下了外衫,才恍惚回過神來,問道:“他人呢?”
朱絳臺不答,轉(zhuǎn)身將毛巾投進(jìn)銅盆中,吩咐丫鬟換上來一盆干凈的水,拿來藥箱為墨染處理傷口。
墨染低頭一看,才看到手臂長長一道血口,血肉外翻,隱隱可見白骨,試著抬抬手臂,絲毫使不出力。這條胳膊仿佛脫離了她身體,而疼痛卻透心刺來,刺出兩眼眶淚水,汪汪滲在眼中,微微一眨眼便流了下來。
朱絳臺端來一碗酒,輕聲對墨染說:“有些疼,你咬著這個(gè),我要給你上藥?!?p> 墨染點(diǎn)頭,咬上了朱絳臺遞過來的毛巾,疼得她一陣陣恍惚,汗水從頭皮滲出來,濕了發(fā)髻,牙齒似是要咬碎一般,腦中恍惚只想到他的面容,以及他伸手抓住那飛過來的箭。
從坐上馬車那一刻,或是從她推門出來看到他那一刻,或是她只身探入郡主府后院那一刻?總之今日兇險(xiǎn)萬分,這時(shí)墨染才堪堪想明白,若是今日死了,恐怕也不能留一個(gè)好名聲。
一個(gè)未出嫁、未議親的女兒,與一個(gè)侍衛(wèi)死在了一處,林家該如何解釋?世人又會如何議論?
縱使她不在乎世人眼光,可父母以后該如何見人?安國侯府該如何立足京城?那百年清名,豈非全毀在了她一人身上?
若是今日縱馬同車被人看見了,認(rèn)了出來,她身邊無兄弟相伴,無丫鬟服侍,孤男寡女同車而行,這該如何堵住悠悠眾口?恐怕她以后只能去做姑子了。
墨染吐出一口氣,心道:“幸好,幸好,雖然驚險(xiǎn),倒也沒人知曉,郡主定會幫忙遮掩,只消瞞住家中人即可?!?p> 她心內(nèi)一番計(jì)較,忽然刺骨一疼,疼得墨染緊皺了眉頭,低頭看朱絳臺正為她包扎,白布緊緊纏在手臂上,疼得墨染如刀絞、如火燒,忍不住哽咽出聲,齒間痛吟沒在嘴里這塊白布上,只余一臉的汗落了下來。
好容易上完藥包扎了傷口,墨染倚倒在床邊,發(fā)髻散了下來,一縷發(fā)絲纏在脖頸上,更顯臉頰消瘦,身形如絮,清瘦得十分厲害。
朱絳臺再次凈手后扶墨染起來,見墨染無法做到梳妝臺前,便將銅鏡拿了過來,看著鏡中人的臉頰,依舊是聲音平平?jīng)]有起伏,不帶任何情感,問墨染可要梳妝?這樣去見郡主,或是這樣回府,會引人懷疑,還是要打扮一番才得體。
墨染點(diǎn)點(diǎn)頭:“你也是......他的人?”
朱絳臺笑,笑容中摻了一絲酸:“我是郡主府的客人,鄉(xiāng)下丫頭,尚未定親,三姑娘慎言?!?p> 墨染見她不肯表明身份,便不再問下去。這世上有太多她所不了解的事,不是事事都能理得清的;太多她不了解的人,不是每一個(gè)人都能坦誠相見。
今日那個(gè)少年,總是憑空出現(xiàn),又憑空消失,方才的廝殺猶在心頭繞著,而那個(gè)少年卻悄無聲息地不見了,好像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墨染微微低頭看看自己指尖,心中輕笑道:“他叫什么?”
朱絳臺為墨染梳妝打扮好后,低頭附在墨染肩膀處,小聲道:“三姑娘走神了,馬車已經(jīng)備好了,可以回府了。”
墨染驚訝地轉(zhuǎn)頭,盯著朱絳臺,欲要發(fā)問又頓住,想必朱絳臺什么也不會說的,又或許朱絳臺也身不由己,便緩了眼中神色,點(diǎn)點(diǎn)頭道:“好,有勞姑娘了?!?p> 朱絳臺微微一笑,玩味道:“你謝我?”
墨染點(diǎn)頭:“自然,你給我包扎傷口,梳妝。”
朱絳臺更是笑:“我本就是該伺候人的,況且也不是為了你,你何須謝我,我是自愿的?!?p> 墨染反駁她道:“沒有誰生下來就是該伺候人的,豈不聞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墨染說完才知失言,立時(shí)紅了臉頰,起身欲走,一下牽扯了傷口,疼得皺了眉頭,抬眸驚看著朱絳臺,禍從口出,怎么說出這大逆不道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