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月城的縣府緊貼城墻，縣府本是正正方方的兩進(jìn)院落，但因百步飛鴻的中樞設(shè)立在弓月城最大的城內(nèi)湖——鏡湖中，故鑿破后園，將鏡湖包攏在縣府之中，設(shè)下三層守衛(wèi)嚴(yán)密看護(hù)。
昨夜斥候來報，突厥牙帳迎來一隊黑衣人，主帥賬內(nèi)徹夜燃燈，清晨便有一支騎兵朝著西南方向奔去，看樣子是要與最近大肆宣揚反叛的瑤池都督阿史那賀魯匯合。瑤池都督府有十萬軍隊，若挺向弓月城，留給內(nèi)奸的時間也不多了……
大戰(zhàn)在即，宋離親自守衛(wèi)鏡湖，與士兵同吃同宿，日夜不休。
雖然怕的要死，武嫣還是卷了床棉拉著冬嬋來找宋離。
宋離見她裹著棉被打顫，把一支黑乎乎的木簽遞給她。
柴堆迸出火星，兵士們咬著簽，看起來吃的很香甜。
“這是什么肉？”武嫣肚子咕咕直叫，她吃不慣縣府的粟殼粥，又不愿喝樹皮湯，好不容易看見有肉，她反而不敢下咽。
宋離笑道：“你放心，這肯定不是人肉。”
她小心翼翼嘗了幾口，忙遞給身旁同樣餓著肚子的冬嬋：“你嘗嘗，味道不比山珍海味差多少！”
宋離和兵士們都笑了，連凍得發(fā)抖的莫文萊都看過來，提筆時，凝視著郡主單純燦爛的笑容，他大筆一揮，有如神助。
慕寰宇為殘臂兵士換好繃帶，輕聲叮囑：“等明日，我再換一副傷藥給你，疼痛就會有所緩解?！?p> “多謝慕藥師?！?p> “寰宇哥哥，你來過來和大家一起吃晚飯吧！”武嫣向他揮了揮手。
慕寰宇緩步走來，縱使地上是團干草，他仍舊坐的一絲不茍，端正儒雅。
“寰宇哥哥，你也吃點。”武嫣遞上黑乎乎的烤肉，慕寰宇眉峰一跳，再看宋離對自己狂擠眼睛。
他搖頭笑道：“你先吃完，我再說?！?p> “弓月城被敵軍圍困數(shù)月，城中的米糧逐漸吃盡。縣令大人和宋將軍吩咐所有兵士，無論如何不得劫掠百姓?！蹦藉居畹氖衷诳救馍嫌譃⒘诵┫懔稀?p> 武嫣想起弓月令啜樹皮湯的樣子，手中的肉竟再也咽不下，卻忍不住好奇。
“那這些肉是從哪來的呢？”
“郭巡培養(yǎng)了一支十五人的獵隊，每到夜晚出城狩獵，運氣好的話捕到野兔孤狼，運氣不好就砍些樹皮熬湯?！彼坞x道。
慕寰宇道：“郡主可別小看這些樹皮，雖不飽腹，卻也是滋補的中藥?！?p> 此時，原本疏朗的夜空突然聚攏起烏云，云海翻涌，似有驚雷。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眾人皆有不好的預(yù)感，不一會兒，一名兵士匆匆來報。
“將軍，城中又發(fā)生一起命案！”
殮房內(nèi)，慕寰宇驗看過尸體后，神色有些凝重。
“還是被雷劈而死?！?p> “死的人是誰？”宋離問道。
兵士答道：“是趙二的兩名舊部，有一人還活著?！?p> 那斷了腿的人目光渙散，突然沖下?lián)?，朝著門外叩拜：“雷神饒命，雷神饒命！”
“你能描述雷神的樣子么？”莫文萊已經(jīng)鋪好紙張，憑著傷兵的復(fù)述很快繪出雷神畫像。
他又從懷中抽出另一張畫像，把兩張紙都展開給眾人看。
所有人抬頭，訝異地凝視著屹立于靜夜中的龐然大物——百步飛鴻。
文史官匆匆趕來，“莫先生，您讓我找的關(guān)于雷神的記載，我已經(jīng)找到啦！”
“雷神？”宋離疑惑道。
文史官徐忠慢慢展開書冊，念道：“據(jù)《原化記·張仲篇》記載，神秘老人曾教授戶部郎中張滂之子張仲殷箭術(shù)，使其箭無不中，名揚四海，其教化五千人挽救亂世，而這位神秘老人就是蓋山神。坊間傳言宋將軍也得蓋山神真?zhèn)?，一箭可穿七層鎧甲?！?p> 武嫣道：“那百步飛鴻與雷神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徐忠又從懷中掏出一本書，袖子捋平，給大家看。
“這上面所繪的雷神畫像與百步飛鴻完全相符，而且宋將軍既然得神力所賜，那么宋將軍所造之物，被神靈眷顧也不是沒有可能?！?p> 宋離搖頭：“我雞鳴前起身，勤奮刻苦時，你們都看不到。我的箭術(shù)是潛心鉆研和不斷磨煉出來的，你這個解釋實在牽強?！?p> 郭副將姍姍來遲，他先是問清楚目前的情況，繼而把一只小包裹呈給宋離。
“稟將軍，末將一直懷疑趙二的死有蹊蹺，所以潛入他家中察看，發(fā)現(xiàn)了這個。”
他似乎有些不忍心，卻還是嘆氣道：“是小孩的骸骨?！?p> 傷者抓狂大吼：“將軍，我們實在餓得不行了，城里的糧食所剩無幾。趙二在給百姓發(fā)糧的時候，就算了這糧食只夠再吃兩天，所以、所以我們才…….雷神降罪，百步飛鴻就是雷神！”
又是一聲驚雷，莫文萊手腕一抖，指著傷兵道：“你們食人作惡，罪該受罰！”
武嫣的手抖得更厲害，慕寰宇安慰她道：“別怕，你吃的是田鼠肉。”
武嫣的胃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嘔起來，她抬起頭：“寰宇哥哥，如果城中真的什么都沒有了，那要百步飛鴻還有什么用呢？”
宋離怒斥道：“是兵就要死在戰(zhàn)場上，我從不相信神鬼之說?！?p> “末將以為內(nèi)奸已經(jīng)開始動手了?！笔橙四塑娭写蠹?，宋離早已定下嚴(yán)令，有違者當(dāng)眾處決以示效尤，所以……“他們把骸骨藏在井里，若不是路面上的粟殼讓我想起趙二曾擔(dān)任放糧之職，這件事也就被瞞過去了，或者成為一樁懸案?！惫驳馈?p> “內(nèi)奸一定與趙二有過接觸，照此推斷?！彼坞x頓了頓，道：“他是巡防營的人！”
“郭巡?！?p> “末將在?！?p> 她轉(zhuǎn)過身：“把這個人臨時拘押起來，為了不在城中造成恐慌，封鎖住消息。等擊退突厥人之后，我自然會站出來給受害者親屬一個交代?！?p> “末將明白?！?p> 武嫣在冬嬋的攙扶下來到門前，臉色有些憔悴，掌心卻滲滿汗水。直到聽宋離對郭巡道：“你帶人馬迅速控制住巡防營，挨個搜查，緝拿內(nèi)奸！”
她才身子一軟，被慕寰宇半抱起來。
緝拿內(nèi)奸之事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順利，郭巡搜遍巡防營士兵的房間，皆未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他調(diào)來所有兵部舊檔，對每一位兵士的注色經(jīng)歷都進(jìn)行過查驗，也沒有新兵入伍的情況。
“巡防營的人都是十年前跟隨縣令大人從庭州轉(zhuǎn)調(diào)而來?！蔽氖饭傩熘业馈?p> 庭州的兵與突厥一點接觸都沒有，家眷又都在庭州，也未曾有出城的機會，哪來叛變的理由呢？
屋漏偏逢連夜雨，“啟稟將軍，牢里的犯人死了……失蹤案的家眷也不知道從哪得到消息，正擊鼓鳴冤，請縣令大人做主……”
“犯人是怎么死的？”郭巡道。
“是……是笑著死去的，還在墻角留下了一行字?！?p> “什么字？”
士兵面容頹敗，“好像是突厥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