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李申之在鐵匠鋪子里煽情,門外傳來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
“老不死的狗東西,你想好了沒有?是自己鋸了自己一條腿呢,還是讓你的兒女到我家府上為奴呢?你放心,在我家府上,包你錦衣玉食,不比在這里快活?哈哈哈……”
說完,自顧自地笑了一通,并沒有人附和。
有點尷尬。
定睛一瞧,發(fā)現(xiàn)門內(nèi)竟然站著一個富家子弟,堵著門口不知道要干什么。
柔福帝姬府上的小管事喝道:“哪來的不開眼的?好狗不擋道!”
李申之冷哼一聲:“那你還不快閃開?”
“嗤……”李修緣和金兒捂嘴一笑,沒想到少爺還有這么幽默的一面。
帝姬府的管事蠻橫慣了,還沒吃過這種癟,被臊得憋紅了臉,惱羞成怒后一把抽出哨棒:“我看你是欠揍!”
“聒噪!”李申之以極其刁鉆的角度欺近管事身邊,抬手就是一個耳光。
這個耳光可不簡單,乃是金兒的不傳之秘。
尋常村夫打耳光,往往都是抬起胳膊,掄圓了來一下,這樣感覺力氣很大,卻目標太明顯,容易被人發(fā)覺,提前防備。要是遇上練家子,自己的中門大開,反倒成了破綻。
李申之的這一巴掌,手直接朝著管事的鼻子而去,臨近之時手腕一抖,耳光打得又脆又響。
帝姬府管事被搶攻一著,嘴上手上都沒討到便宜,一時之間氣得兩眼發(fā)黑,叫狠道:“當街斗毆,你可知罪??!”
李申之掏出皇城司的牌子,喝道:“大膽刁民意欲對本官不軌,你可知罪!”
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指的是七品的官見了宰相家的仆人都得低頭。宰相家仆的仆人對著八品的知縣都能呼來喝去,這是大家互相認可的潛規(guī)則。
可真要遇到頭鐵的憨憨,仆役若是對官員不敬,就能治他的罪。
帝姬府管事就是那個仆人,李申之就是這個鐵憨憨。
很顯然,狗仗人勢的仆人斗不過有備而來的鐵憨憨。
帝姬府管事咬牙切齒,恨恨道:“既然如此,咱們這就去見官,我看你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李申之又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冷冷道:“我正要上報邊關(guān)情報,你偏偏此刻出來阻攔,莫非是金國間諜不成?這就去皇城司說個清楚!”
一聽到“衙門”“間諜”“邊關(guān)”的字眼,圍觀百姓們瞬間高朝。
“打死這個狗間諜!”
“抓他去衙門!”
“……”
他們剛剛過上了安穩(wěn)日子,南逃的苦難仿佛還在昨日,如同夢魘一般時不時地將自己驚醒。
他們雖然不能上陣殺敵,但是對于混入內(nèi)部的間諜絲毫不手軟。
這是一群吃過苦,見過血的百姓。
帝姬府的管事察覺情況不對,強作鎮(zhèn)定道:“去就去,還反了你不成!”
茗香苑距離鐵匠鋪不遠,茗香苑距離皇城司也不遠,不過鐵匠鋪距離皇城司有點遠,不在一個方向上。
有好戲看,這點距離根本不是問題。
于是乎,李申之與帝姬府管事手挽著手,肩并著肩,在好事的閑漢和閑暇百姓的簇擁下,一路浩浩蕩蕩去了皇城司。
直到進了皇城司的大門,帝姬府的管事還像做夢一樣。明明是去鐵匠鋪人前顯圣的美差,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到皇城司打官司來了。
李申之看傻子一樣看了他一眼,心道:你對鍵盤俠的威力一無所知!
混淆是非,偷換概念,基操而已。
……
到了皇城司,遇到的還是老熟人,宋明宋押司。
宋押司只是一個小小的吏員,地位不高,率先出來了解一下情況。
上頭還有法司使,簽押,點檢,再上才到馮益馮干辦那里。
宋押司見是李申之領(lǐng)著人來,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李申之抬頭挺胸,朗聲說道:“好叫押司知道,我懷疑此人乃是金國的間諜,請押司嚴查!”
然后趁亂在宋押司耳邊說道:“快告訴馮公!”
這里不是公堂,只是一間廂房,用來問話的場所。宋明也沒太把李申之的話當回事,沒有真的把那幾個管事給收押。
先把幾個人引到房中坐下,問道:“你們是哪家的人?這是怎么回事?”
管家的服飾有管家的特點,通常是顏色不甚鮮艷,款式中規(guī)中矩,甚至略顯素淡,但是料子卻是上乘。說明他們的社會地位不低,但是在家中的地位不高,除了大戶人家的管家,沒人這么穿的。
普通人家穿衣服,雖然料子不咋地,但是款式絕對新潮漂亮。
那管家見人問話,這才稍稍回過神來,答道:“我是福國長公主府上的管家,你們不要胡來!”
宋明不明就里,疑惑地看向李申之:“既是長公主府的人,那為何會與金人勾搭上?”
硬要說柔福帝姬與金人的關(guān)系,只能說她是金國的俘虜,然后成了逃犯。
按說應該對金人恨之入骨才對,怎么突然就勾搭上了?
帝姬府管家怒道:“都是此獠血口噴人,我本是去收店鋪,沒想到被此人橫出一杠子,把我誆來此處?!?p> 李申之嚯地站起,猛地一拍桌子,指著管家罵道:“靖康年被金人擄走幾十個帝姬,怎么只有她一個跑了回來?不是她投靠了金人是什么!我看她就是從金國跑回來打探情報,給金人通風報信來了!我勸你莫要助紂為虐,誤了自己的性命!”
宋明趕緊出來當和事佬:“不要激動,不要激動,有話慢慢說。也不能說從金國跑回來的都是間諜吧。”
實在是李申之的話打擊面太大,讓宋明有點兜不住。
當朝丞相秦檜還是從金國逃回來的呢,跟柔福帝姬的說辭一模一樣。
真要這么說,莫非秦丞相也是金人的間諜不成?
李申之與馮益聊過柔福帝姬身份的事情,當時宋明并不在場,所以不知道其中的道道。
此時的馮益,還摸不清李申之的真正目的,完全是憑本能在處理。
李申之也沒機會跟宋明說道說道,只好讓他去通知馮益。
讓馮益知道來的人是柔福帝姬府上的人,一切都好說。
不一會,馮益派人來了。
“傳皇城司曹司李申之,福國長公主府管事高奎,到前廳問話。”福國長公主,是趙構(gòu)給柔福帝姬的新封號。
前廳問話,那里是審訊過堂的地方,情況有些不對。
原本李申之只打算讓馮益幫他擋一槍,壓制一下柔福帝姬勢力囂張的氣焰,沒想到馮干辦直接上手段了。
莫非皇城司真的拿到情報了?
不應該?。∽蛱觳耪f了的事情,今天就能知道結(jié)果?
從臨安城到五國城,怕不有萬里之遙,單憑人力行走,來回至少也得三個月。
馮益要想拿到情報,除非是情報早已到了臨安城,被疏漏了。
還真讓他給猜對了。
此時的馮益,正拿著一張皺巴巴的紙團,對著下屬破口大罵。
情報上明明寫著:“柔福帝姬薨。”
他卻不知情,被蒙在鼓里,鬧出了這么大一場笑話。
馮益從李申之那里回去之后,當即下令,將近一年來金國傳回的關(guān)于皇室的情報梳理了一遍,沒想到真的找到了這么一條情報。
現(xiàn)在的馮益慌得一批。
真的柔福帝姬死了,等太后歸來之后,一定會發(fā)現(xiàn)這個假帝姬,自己為假帝姬的身份背書,還不知道要受怎樣的責罰。
轉(zhuǎn)念一想,李申之說得也對。既然事情必然會暴露,不如現(xiàn)在主動出擊。
拿著情報去指認柔福帝姬,揭穿她的身份,將功補過。
只要能保住腦袋,哪怕是貶官都沒事。只要時間一長,官家一定會念舊,再讓自己官復原職的。
“這條情報是什么時候傳回來的?”
“就在昨日,帝姬薨日也在上月?!?p> 太巧了,馮益只驚得目瞪口呆。
“外面審的如何了?”馮益問道。
“粉侯高世榮來了?!?p> 粉是粉紅色的粉,侯是公侯的侯。
臨安人喜歡稱呼駙馬為“粉侯”,不知是羨慕還是嘲諷。
亦或是羨慕、忌妒、恨。
柔福帝姬歸國之后,冊封為福國長公主,官家親自為她賜婚,許了永州防御使高世榮。
高世榮原本是一個小官,尚了公主之后才節(jié)節(jié)高升。
宋代雖然民風開放,但是官家嫁女卻含糊不得,必須是精挑細選的人家才行。
就和后世政審一樣,三代之內(nèi)當過商人的不行,當過工匠的不行,當過贅婿的不行,林林總總一大堆,從另一個角度說明,自秦朝建立之后,人們對“賤民”的定義從來沒有變過。
經(jīng)過層層篩選,高世榮脫穎而出。
對他來說,柔福帝姬就是他的福星,就是他錦衣玉食的根本。
而污蔑帝姬的人,就是要拿走屬于他的這一切。
李申之不與他爭辯,只說道:“你且把長公主喚來,我與她對峙便是?!?p> 高世榮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長公主豈是你說見就能見到的?你若是此時撤訴,過往的不快便既往不咎。若是你再執(zhí)迷不悟,休怪本官不客氣!”
呵,又想以勢壓人。
不知道本大俠對官威免疫的嗎?
李申之恰如其分地輕蔑一笑:“我勸你早點認清現(xiàn)實,不要執(zhí)迷不悟。京城的駙馬這么多,帝姬是真是假,你心里還沒有數(shù)嗎?”
對人尊稱的時候是長公主,蔑視的時候就成了帝姬。
高世榮心中雖然不快,但李申之的話讓他豁然清醒。柔福帝姬的身份一直是臨安城熱門的話題,百姓對此津津樂道。
若說懷疑,柔福帝姬的一些生活習慣,確實跟別的公主有出入。
莫非,帝姬真的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