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負擔
與老古董分別十八年后，也就是六年前，林德賽終于回到了學院。
深夜，陰森的小屋里，林德賽默默坐在老古董對面。此刻的他看起來不過十六歲年紀，然而那張俊逸的面容上，已沒有留下絲毫與年齡相稱的稚氣。
“【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俊绷值沦惖脑捯舻?，仿佛事不關己般。
老古董點了點頭，傳音道：“【想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什么嗎？】”
“【不想?！俊绷值沦愝p聲說道：“【我已經(jīng)知道，我是波提斯家族的傳人。我還知道，你想跟我一起，與大領主哈德力斯為敵。所以，我們是同盟。我想要活下去，只能選擇與你聯(lián)手，對嗎？】”
“【不錯?！俊崩瞎哦R行前雖然給林德賽留下了很多線索，此刻仍很驚訝他已經(jīng)知道了這么多。
【他離開獸腹后，已過去三年。可他卻沒有按照我的指示，直接來學院。這段時間里，他想必自己弄懂了很多吧?！拷芰_姆心道。
“【這就足夠了，其它的，我想知道的時候自會問你。】”林德賽說罷，直接起身，離開了大長老的辦公室。
兩年后的一個夜晚，林德賽歷練歸來，將大量頂級魔獸材料擺在了老古董面前，二人一起研究煉器和布置陣法。林德賽臨走時，老古董嘗試將學院的傳承傳授給林德賽。然而林德賽卻無法接受傳承。
“【你是我見過的最天才的人，比當初我自己都要天才。只可惜，你沒有修習自然之魂的天賦?！俊苯芰_姆失落地道。
“【這就是你一直守著的，學院的傳承嗎？】”林德賽的話音平靜，不帶任何的感情。他繼續(xù)傳音道：
“【我真佩服你，身為學院傳人，卻能夠為了對付大領主，這樣不惜一切……甚至不惜吧這么多無辜學生的靈魂送給我，來修煉靈魂之術……】”
“【它們不是我學院的靈魂，你的也不是。這學院這么多靈魂，只有我自己的才是?！俊崩瞎哦驍?，咬牙切齒地道：
“【這些靈魂，本來都是我學院的。只可惜它們都被那個強盜奪走了?？珊尬夷魏尾涣四莻€強盜！】”
“【不管怎樣，我從不利用不愿被我心甘情愿利用的靈魂。】”林德賽直視著老古董，緩緩道：
“【那些學生非要跟著我出去歷練，以為跟著我便會很安全，可我卻從未承諾過要保護他們。他們與我同入險地，被魔獸所殺，不是我的責任。
我即便后來練習操魂術，亦沒有違背它們的自由意志。我只是用我的意志，引導了它們一下，給它們展示了一個不一樣的選擇而已。
如果他們真的要怪，只能怪自己糊涂。他們相信了有心人的蠱惑，以為跟著我既安全，又會收獲頗豐。可這天下，哪有無需付出代價的收獲？】”
說罷，林德賽默默離開。老古董也漸漸冷靜下來，心道自己早就知道林德賽不適合修習自然之魂的，剛才還是操之過急了。
至于林德賽對他有意見，他也能理解。畢竟，他當初害死了林德賽的父親，設計讓他接受了波提斯家族的傳承，將他卷入了這個漩渦。他雖然知道哈德力斯如果發(fā)現(xiàn)，必定不會放過林德賽這個好苗子，所以問心無愧。
【到目前為止，林德賽還是明白要跟我聯(lián)手，一起對付哈德力斯的。而他既然是波提斯家族的傳人，又怎么可能與我同心同德？】原境魂傳中，老古董自我安慰道：
【我本以為要費很大的心力，才能幫他掩飾好自己的身份。卻沒想到他借助哈德力斯與南境勢力的矛盾，把這件事做得如此完美?！?p> 杰羅姆不禁想起了大概一年前的一個晚上，林德賽自赤血湖歸來后，向他講述北境的形勢。
“【成為北境大領主的路上，哈德力斯不僅背叛了魔法學院和波提斯家族，實際上還背叛了圣耀聯(lián)盟。自那時起，聯(lián)盟英雄們便已經(jīng)知道了他爭霸天才的野心?！俊绷值沦惙路鹨粋€旁觀者般，淡漠地傳音道：
“【不過，波提斯家族和學院都已受重創(chuàng)，聯(lián)盟英雄們知道自己如果摧毀了哈德力斯的勢力，恐怕便會被魔靈軍團的入侵殃及。況且哈德力斯深得民心，將其摧毀恐怕會對自己的威望有損。
幾年前，圣耀聯(lián)盟和南境諸勢力見哈德力斯勢大，便派出幾位強者，要求哈德力斯裁軍。他們只希望，哈德力斯的力量一直處于能夠勉強守住魔靈軍團進攻的邊緣。
據(jù)說，哈德力斯會后雖然裁軍，那幾位強者離開時仍氣憤不已。我想，哈德力斯必定知道聯(lián)盟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想讓他徹底完蛋。借由這點，他定是拿捏了眾聯(lián)盟強者一把。
裁軍后，哈德力斯表面上力量雖然被消弱，但卻比以前更得人心了。反倒是圣耀聯(lián)盟對他裁軍的要求，引起了很多非議。】”
“【對人心的理解，林德賽比我強很多。】”老古董對瑞茜道：
“【他從不強迫別人去做別人不愿做的事，但卻經(jīng)常能讓別人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最終把自己害了，卻反而為他牟利。在這點上，我一直在向他學習。
可惜的是，他還不夠冷血。他不明白，為了要做的事，需要無所顧忌地用出該用的手段?，F(xiàn)在的他，根本不配做波提斯家族的傳人。
他應該像我這樣考慮問題：不要去考慮一個人是善是惡，而要去思考，這個人對自己最大的功用是什么。
我就明白，該把哪些學生送給林德賽，助他修煉魂術；該引導哪些貴族，去挑動矛盾；又該利用哪位主任，去解決我的敵人?！俊?p> 瑞茜默然不語，而老古董則通過原境魂傳，向她展現(xiàn)了另一個記憶片段。在這個片段里，林德賽攔下了老古董，他的傳音少見得帶著感情：
“【你能不再給瑞歐娜一些時間，不要現(xiàn)在就去找她，逼她聽你的故事，接受你學院的傳承?！俊?p> “【為什么？】”老古董陰冷地道。
“【我……我還不確定她是否已經(jīng)準備好，去承擔北境大領主、魔法學院和波提斯家族爭斗所帶來的負擔。】”
“【你擔心她承受不了這一切的負擔？可笑至極！】”杰羅姆既憤怒又難以置信，他的話音已有些癲狂：
“【不管她來自何處，難道波提斯家族的傳承契約，不是你給的她？她既然已經(jīng)接受了你們家族的傳承契約，那這你一直想要逃避的漩渦，她想也好，不想也罷，都已經(jīng)被卷了進來?！俊?p> 林德賽不答。杰羅姆怒視著他，繼續(xù)傳音道：
“【你帶著‘林德賽’這個名字回來時，曾說你還不想聽我講你的身世。我以為你該知道的早已知道。沒想到你人雖天才，心卻軟弱之極。
你竟到現(xiàn)在還在自我麻痹，不知道我們唯有集合一切力量，才有可以對付我們的敵人嗎？讓她接受我學院的傳承，對我們?nèi)硕加幸鏌o害。我自己都能毫不猶豫地拿出傳承，給你們家族的人，沒想到你竟還有意見?！俊?p> “【軟弱？自我麻痹？你說是，那就是了……】”林德賽仿佛在喃喃自語：“【……但即便我最終選擇堅強，也該是我自己的選擇，而不是任何人強加給我的。】”
“【你真是糊涂得無可救藥！】”老古董癲狂地嘶吼道。
“【而你，這些年則一直被心中的仇恨所蒙蔽著。】”林德賽的話如清風般，然而它的氣勢卻絲毫不落下風。
“【二十六年前的大戰(zhàn)中，哈德力斯既是始作俑者，又是最終的受益人。而你我的悲劇，又都源自那場大戰(zhàn)。我們不恨他，又該恨誰？】”
“【我相信我該恨的，不是某一個邪惡的人，而是世道，是人心。一個人心中縱使有天大的惡意，他的惡，也不過是世道和人心的產(chǎn)物罷了?！俊?p> 林德賽緩緩道：“【我既不會去恨一個惡人，也不會選擇成為一個惡人。因為我知道，一個惡人，反倒比它的受害者更可憐得多。
而她，則保護著我，讓我不至于徹底淪落成一個可憐的人?！俊?p> 老古董無奈地嘆了口氣，搖頭苦笑道：“【你的見解，我無法認同。不過，如果我只從你身上學到一個道理的話，那它就是：我永遠無法改變一個人心中的固執(zhí)。
不過你難道不覺得，僅僅是為了活著，我們也應該竭盡所能，增加我們在哈德力斯面前的勝算嗎？如果無法活著，她即便在你心中的再美好，也將化為虛無?！俊?p> “【我明白。不過請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林德賽懇求道。
“【多久？】”
“【半年之內(nèi)吧。我以我的靈魂承諾，從現(xiàn)在開始若過了半年，我便不會再攔你。】”說罷，林德賽悄然離去。
老古董注視著林德賽的背影，自忖道：【真不明白，你既然對她這么在意，為何不選擇自己承受這一切，而要把她卷進來？可既然已經(jīng)把她卷進來了，又為何要繼續(xù)麻痹她？早點讓她面對真相，難道不好嗎？】
【他愛我，可他又仿佛在逃避我。他逃避的，其實不是我，而是那個他不敢面對的自己。】瑞茜心道：
【在某種意義上，并不是他把我卷進了漩渦。反倒是我，逼得他不得不面對這一切。若是和他易地而處，我恐怕也會不敢面對吧。
哎，若我早知道后來會發(fā)生的一切，我當初或許根本就不敢離開家門。但即便我留在家里，這場漩渦，有朝一日恐怕也終會卷到我頭上吧。既然如此，倒不如早點出來面對真相，給自己多一點選擇的余地。】
瑞茜回過神來，這才發(fā)現(xiàn)老古董早已停止了傳音。她感受到身邊，充盈著一股讓她非常喜歡的魂之氣息。
【這就是學院的傳承，自然之魂嗎？】瑞茜在老古董的引導下，感受著元素靈魂的自然流動，仿佛與萬千元素之魂融為一體。她仿佛又回到了剛剛踏出家門，對未來充滿了憧憬時。
“【接受這道傳承，我需要答應什么條件嗎？】”瑞茜的傳音中帶著五分希冀，五分忐忑。
“【你是波提斯家族的傳人，我知道我既無法讓你簽訂任何奴役性的契約，也無法讓你被學院這股勢力所束縛?！俊崩瞎哦贿吽妓髦贿叺溃?p> “【可你既然要做我和我學院的傳人，便請不要和我，和學院為敵。雖然我無法要求你忠于學院，但請你在旅途中，幫我找到下一位傳人，讓我學院的傳承流傳下去。你可以接受嗎？】”
“【嗯，我愿意接受。
我愿意成為波提斯家族和魔法學院的共同傳人。我希望將自然之魂，傳承給喜歡它的人。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們的傳人，還有學院的每一名學生都能不受束縛、不被迫害地修習他們想要修習的魔法和魂術。
我愿為此立下契約，盡我畢生之所能。】”
杰羅姆聽著瑞茜充滿純真和朝氣的聲音，不由呆住了。過了很久，他才帶著久違的真誠笑容道：“【我大概有些明白林德賽為什么這么在乎你了……謝謝你，我們一起努力吧?！俊?p> 說罷，杰羅姆同瑞茜立下了契約，并將自然之魂的傳承完全傳給了瑞茜。
“【我今晚有些累了，先回去睡了。自然之魂我改日再練吧?！俊比疖缫娎瞎哦€想指點她修習自然之魂，趕忙道。
當瑞茜再度穿過學院底層，那道幽暗的長廊時，她內(nèi)心已感覺輕快了很多。直到她推開門，看到了一直等著她的林德賽，諸般情緒再次涌上她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