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順著幽長的走廊，落日的余暉還在盡著自己今天最后一點照耀人間的責(zé)任，那遙遠的天空之下，鋪滿的，盡是狂歡之后的殘羹剩飯一般的斜陽。
——行間——
我們從辦公樓出來的時候，楓佩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終于把工作交付完畢，能明顯感覺到她現(xiàn)在走路都輕快了許多。
“那么，之后去哪里呢？”
“回家吧?！?p> “哦？想帶女孩子回家，難道你就是傳說中的……”
看著她不切實際的幻想，我深表無奈
“我自己回去，不算在你在內(nèi)?！?p> “切，真無聊，你很無趣啊?！?p> “是嗎，那真是抱歉。”
我刻意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兩個人之間大概有兩三個身位的距離。
“去一趟社團活動室吧？”
這句話雖然是疑問句，但是其中包含的選項中卻沒有拒絕的選項，因為她在說完之后就沒有理睬我的想法，而是自顧自地徑直走向了綜合樓，那是社團活動的專用樓。
古典音樂部位于綜合樓的第三層，這一層都是音樂類社團，為了互不影響，學(xué)校專門修建了隔音教室，準(zhǔn)確地說，是有人給學(xué)校捐獻了這一層的隔音教室，看來經(jīng)費充足就是好，雖然資本從“頭到尾都是流著骯臟的東西”，但是偶爾還是能夠做一些好事的。
她們的社團位于正數(shù)第二間教室，現(xiàn)在這間教室的門緊緊地關(guān)著，但是靠近的時候依稀可以聽到里面的鋼琴聲。
楓佩想要推門進去，我阻止了她，很久沒有聽到這樣曼妙的鋼琴曲，我暫時還不想打破這些精致卻又易碎的音符。
里面的彈奏者應(yīng)該是楓葉吧，現(xiàn)在她彈的應(yīng)該是柴可夫斯基的《秋之歌》，這是《四季》里的一首鋼琴曲，我知道她會彈鋼琴，但是從來沒有想到她的技藝如此精湛，無論是流暢度抑或是演奏時情感的張力，都幾乎完美無缺。而且她似乎調(diào)整了原曲的節(jié)奏，這樣本來是憂傷的曲調(diào)反而顯得有些歡快。直到她彈奏結(jié)束，我才想起自己已許久駐足于門外。
“進去嗎？”
楓佩看著全身心投入的我輕聲地詢問道，似乎害怕驚擾了我的夢。
“嗯?！?p> 我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希望推開這扇門，強烈的愿望充斥在我的心底，就像即將爆發(fā)的火山，飽含著滾燙的巖漿，積蓄著突破一切的力量。
“打擾了?！?p> 我將門把手輕輕轉(zhuǎn)動，然后打開了那扇紅色的，帶有金屬質(zhì)感的防盜門。
如果世界上有攝魂怪的話，那么它一定不會像《哈利波特》里描繪的那樣丑陋，事實上，我現(xiàn)在的靈魂就仿佛被眼前的這個人搶奪而去。只見她穿著一襲白色的長裙，溫文爾雅地端坐在鋼琴之前，她的身后是半開著的玻璃窗，在打開門時穿堂而過的秋風(fēng)微微拂動她的秀發(fā)，為了穩(wěn)住自己的頭發(fā)不被吹亂，她將右手輕輕挽住它們，慢慢繞到耳后。抬起頭時那深黑色的雙眸卻將她象牙般潔白的肌膚映襯得更加溫婉動人。
“你……你怎么來了，你是什么時候來的？”
楓葉像是不好意思似的低下了頭，方才在她彈奏鋼琴時我一直站在門外，現(xiàn)在確實有必要像她道歉。
“非常抱歉，來了有一會了?！?p> “你都聽到了？”
“嗯……”
“不好意思，我隨便彈的，你不要笑話我?！?p> “非常棒了，非常棒……”
“是嗎？那就好……”
楓葉臉龐有些微微發(fā)紅，但是我可以感受到她的心情，她的語氣中放松了不少。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談情說愛了，但是你們是不是要注意一下我？”
這個欲求不滿的聲音是楓佩的，剛才只顧著和楓葉聊天，完全忘記了她的存在。
她把自己的書包放在了鄰近的沙發(fā)上，和那上面已經(jīng)放著的一個書包——應(yīng)該是楓葉的——僅僅靠在一起，然后從儲物柜中拿出來一個大紅色的盒子，頭窄底寬，那是裝小提琴的盒子。
“小葉可是超級棒的哦，她曾經(jīng)在肖邦國際鋼琴比賽和施坦威國際鋼琴比賽中得過獎的。”
楓佩一臉得意洋洋的表情，雖然我并不清楚她得意個什么勁，但是看起來楓葉確實很厲害的樣子。
“那么你呢，和楓葉合奏你會不會很有壓力？”
我并不清楚楓佩的水平，因為知道一些樂理知識，所以我明白想要跟上楓葉的水平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看來楓佩對自己的水平并不是很有信心，只見她有些失落地說
“我就差一些了，所以我們才想找一個新的成員，否則的話感覺楓葉有些無法發(fā)揮自己的實力的樣子……”
還沒等楓佩說完，楓葉就趕緊接話
“沒有，小佩也很棒的哦，我沒有那么厲害啦，其實多虧小佩鼓勵我，我才愿意加入這個音樂部的，我覺得只有我們兩個就很好了，其他的部員什么的沒必要?！?p> 聽到她這么說，楓佩有些不好意思的摸著后腦勺
“沒有那么夸張啦……總而言之，我會好好練習(xí)的?！?p> 她說完之后，我看著她的小提琴說
“我有個不情之請，你們可以合奏一首曲子聽聽嗎？”
“誒？合奏的話……”
楓葉看著楓佩，兩個人似乎在想什么曲子比較好。
“就是剛才的秋之歌吧，我想再聽一遍?！?p> 我在一旁提議道。
“好啊?！?p> 兩個人欣然答應(yīng)，之后，楓葉重新端坐在鋼琴之前，而楓佩把肩墊安裝在小提琴上后把琴架在脖子間，看著坐在鋼琴前的楓葉，說
“小葉，給我一個A?！?p> 這是音樂上的術(shù)語，A是七個音里的La，由于小提琴的第二根弦是A弦，所以一般在小提琴調(diào)音時以A為準(zhǔn)，E弦，D弦以及G弦在這之上校準(zhǔn)——當(dāng)然，這是相對音準(zhǔn)，而由于我有絕對音準(zhǔn)，所以之前并沒有在意過這件事，但正是這一點，使事情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楓佩粗略地校準(zhǔn)了自己的琴弦之后，將誤差調(diào)整在了自己的聽覺范圍內(nèi)，但是我可以聽出來那些細(xì)小的誤差，便隨口提醒道
“你的La低了八分之一個音。”
之后兩人像是不認(rèn)識似的看著我，面帶驚異的神色。
因為從四歲開始學(xué)琴，而且也未曾和指導(dǎo)老師以外的人有過音樂方面的交流，所以我一直認(rèn)為“絕對音準(zhǔn)”這件事是每個人天生都會有的，所以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在場的三個人中只有我才具有這種特殊的能力。
“真的誒，你是怎么知道的？”
楓佩拿出來了調(diào)音器，看著上面的指針問我。
“難道你們聽不出來嗎？”
當(dāng)時的我也確實沒有搞清楚狀況。
“莫不成你有絕對音準(zhǔn)？”
以前教我小提琴的老師也曾經(jīng)說過這個詞，不過我從未在意過，所以為了糊弄過去，我編了一個蹩腳的理由
“可能是我經(jīng)常聽音樂，所以才能聽出來的吧……”
說話的聲音很沒有底氣，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
“天哪好羨慕，我也想有絕對音準(zhǔn)。”
楓佩像是哭了似的對著楓葉開始撒嬌，但是楓葉畢竟給不了她這種東西，只能摸著她的頭安慰她，像是什么“基因決定”、“可遇不可求”之類的。
“你要不要加入音樂部，你有絕對音準(zhǔn)，學(xué)起來肯定很快?！?p> 楓葉看著我一個人站在旁邊不知所措的樣子，開始替我解圍。
之前就被邀請過，現(xiàn)在再次被她們邀請，但是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如果加入她們就肯定會露餡，況且我確實是懶得參加這樣的社團活動；與此同時，我的內(nèi)心像是被什么東西鉤住了似的隱隱跳動著，尤其是當(dāng)我看到楓葉時這種感覺就更加明顯，我想留在她的身邊，但是我深知這樣的自己根本配不上她，為了斷絕這份無端的想法，我只好再次回絕。
“算了，我還是……比較喜歡一個人呆著……吧。”
搖著頭，面帶苦笑，總算是陸陸續(xù)續(xù)地說完了這句話，我知道這可能會讓她們失望，但是如果真的答應(yīng)了，那才是最大的遺憾。
“這樣的話，也不勉強你了，小佩，你把弦調(diào)好，我們接著演奏吧。”
我看著楓葉的眼神，那其中的神色我并不能理解，既不是失望，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其他的神秘的東西，就像是天上閃爍的星星一般看得見，但是卻碰不到——盡管看得見，卻也是幾十年上百年前所散發(fā)出的光滿，進入到我們的大腦中時，早已不是它們原本的模樣。
這之后，兩個人順利完成了《秋之歌》的演奏，雖然楓佩在其中確實出現(xiàn)了幾次無傷大雅的小失誤，但總體來說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幾乎完美的表演。兩人的興致正濃，便接連演奏了其他的幾首古典小提琴鋼琴的合奏曲，而我則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享受著秋日里最后的、也是最美好的那一個被樂符緊緊擁抱著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