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年中最為酷熱的一天。
吳彥明起床后發(fā)現(xiàn)，姥姥姥爺和爸媽比他起得還要早。他們一定是比自己還急心高考。
“怎么都起這么早？”吳彥明坐在姥姥身邊，揉了揉眼角。
姥姥摸了摸大外孫的頭，笑著問：“睡好了嗎？”
吳彥明點頭，“睡好了?！?p> “真好?！崩牙褞痛笸鈱O把背心抻了抻，“今天精精神神的?！?p> 張麗娥和吳尚榮一直默默看著大兒子。
“我姥爺呢？”
“你姥爺出去了，說是給你買熏肉煎餅去了?！睆堺惗鸬馈?p> 熏肉煎餅？這是一年都未必吃得上一次的美食，吳彥明不禁心中感動。
“你姥爺最近學好了，沒喝酒，說是要把喝酒的錢省下來給外孫子買熏肉煎餅吃?！崩牙研χf。
吳尚榮在一旁點頭，老輩人果真是疼孫子呀。
張麗娥跟吳尚榮說：“你去叫三兒起床吧，他怎么還睡得不起？”
姥姥笑，“三兒昨天高興，回來一直給他姥爺講電影，還一直唱歌?！?p> 張麗娥跟姥姥說：“媽，四丫快醒了，你看著她點兒，我去廚房了?！?p> 吳尚榮走進小屋，兩個兒子依舊呼哈在夢中。吳尚榮先推了推睡在下鋪的吳彥章，吳彥章睜開眼看見了親爸，“爸?！?p> 吳尚榮拍拍吳彥章，“起吧?！?p> 吳尚榮看了看上鋪，三兒子四腳朝天地沉睡著，一點兒沒被他們剛才說話影響到，“哼，睡得真夠死的?！?p> 吳彥章抬腳踹了一下上鋪的床板，看三兒沒動靜，又踹了一腳。
“啊——”吳彥軍極不情愿的睜開眼，二哥向來都是用踹床板的方式叫他起床，他恨死這個環(huán)節(jié)了。
“起吧?！眳巧袠s看著皺眉皺眼的三兒子。
吳彥軍一聽是親爸的聲音，睡意頓去，噌地坐起來，撓著脖子笑了笑，“爸怎么來了？”
吳彥章笑呵呵道：“三兒，我今天不上課，可以晚起，你好像有課吧？”
“糟了！”吳彥軍從上鋪跳下來，差點兒砸到吳尚榮。
“這小子，慢點兒！沒穿衣服就跑！”吳尚榮拿起衣服，跟在吳彥軍身后，出門的時候回頭又對吳彥章說：“一會兒你陪你哥去考場吧，送送他，爸媽沒時間去?！?p> “好嘞?！眳菑┱滦呛堑卮饝?。
天氣太熱，餐桌抬到了院子里的樹陰下，這里通風涼快。
吳彥軍跳出堂門，朝廚房里叫道：“媽——快吃飯吧，我要遲到了?！?p> 院門鈴鐺聲響。
吳彥軍看過去，“姥爺——”然后一走三蹦高地朝姥爺去了。
“拿著。”姥爺把手里的東西遞給吳彥軍。
吳彥軍鼻子靈，一聞就知道，“這，好像是熏肉的味兒啊?！?p> 姥爺只笑。
“哼，狗鼻子。”張麗娥在廚房里笑。
姥姥抱著四丫出了院子，吳彥明跟在后邊。
吳彥章伸著懶腰打著哈欠也出來了。
張麗娥忙著撈面條，吳尚榮忙著端面條上桌。
吳彥軍把煎餅拿出來，“太香了！”
吳彥軍正想咬一口的時候，遠遠看見了親媽從廚房射出來的小刀目光，他笑了笑，放下了煎餅。
吳尚榮把煎餅拿到廚房切成幾份。
吳彥明望著餐桌上的食物發(fā)呆，一碗面條兩顆荷包蛋，這應該是特地為他準備的，姥姥以前總說面條加兩個雞蛋預示著考試一百分，吳彥明笑了笑。他又看了看別人的碗，吳彥章和吳彥軍碗里各有一個荷包蛋，其他碗里都沒有。
“都坐啊?！崩牙颜泻艉⒆觽?。
“我餓死了，姥快動筷子吧。”吳彥軍叫道。
“好好好。”姥姥趕緊夾了一筷子面條吃下，她不動筷子，孩子們都不敢動，這是嚴格的家規(guī)。
吳彥明不好意思一個人吃兩個蛋，他把一顆夾進姥姥碗里，“姥你吃這個?！?p> “姥不吃，不吃?！崩牙延职训皧A進了大外孫碗里，笑道：“你今天考試，吃兩個蛋得一百分，姥吃了管什么用呀？”
吳彥明望著又放回自己碗里的雞蛋，心中各種滋味。
聽說最近鬧雞瘟，雞蛋已然是稀缺之物，也不知道姥姥是怎么買到的雞蛋。
吳彥軍稀里嘩啦吃完了一碗面，又吃了塊兒煎餅，最后摸著胃口打了個飽嗝，“真好吃。”
“吃完趕緊上學去吧?！眳巧袠s道。
“是！”吳彥軍站起來敬了個禮，然后跑進屋里拿書包。
“老大，一會兒讓老二陪你去考場吧，爸媽沒時間陪你去?！眳巧袠s面帶遺憾地說。
“不用，爸，我自己去就行了。鎮(zhèn)中不遠?！?p> “哥，我陪你去，我今天也沒事兒?！眳菑┱抡f。
“還有我呀?！崩褷斝呛堑溃骸袄褷斢袝r間。”
“真不用?！眳菑┟鞯溃骸拔叶歼@么大人了?！?p> “那就讓姥爺也陪你去吧，他想去?！崩牙研?。
吳尚榮沒提及今天高考了、高考有多重要了、別緊張了之類的話，這個時候，什么都不說的好，讓兒子輕輕松松進考場吧。一家人像是商量好的，沒一個長輩說讓他好好考試的。
吳彥軍背著書包蹦出來，走到院門口回過頭來說了一句：“大哥，我等你的好消息！”然后就跑了。
吳彥明笑了笑。
“行了，你們也快收拾收拾走吧，都別遲了?！崩牙颜f。
張麗娥和吳尚榮先出門了，臨出門只交待了吳彥明別忘了帶考試用的東西，其他的話都沒說。
吳彥明再次檢查了準考證和考試用具。
姥爺看著大外孫收拾好東西放進書包，問：“都收拾好了？”
吳彥明點頭，“嗯，好了。”
“那走吧。”吳彥章笑，“我送哥去考試?！?p> 姥爺跟著兄弟倆出了門。
姥姥抱著四丫站在門院口朝胡同口望了很久，才轉(zhuǎn)身回院子。一轉(zhuǎn)身，正看見范嬸沖她們娘倆笑呢。
“老大考試去了？”范嬸笑。
“去了?！?p> “剛才聽見你們在院子里吃飯我就想過來的，想過來跟老大說幾句鼓勵的話，但老范不讓我過來，他說我一說起來就沒完，怕我說多了讓老大緊張，我就沒敢過來，呵呵?！?p> 姥姥笑笑，“范伯真是個心細的人呀?！?p> 姥姥抱著四丫坐下。
范嬸逗四丫說：“大哥今天去高考，我們四丫什么時候高考??？”
吳彥明在胡同口沒有碰見陳唯依，陳唯依跟他不在一個考點，昨天看電影的時候陳唯依就說了，她今天會早點兒出發(fā)，就不等吳彥明一起走了，等三天后考完試再見面聊。
吳彥章到胡同口的時候，朝陳唯依家院門望了幾回，“哥，今天怎么沒看見二姐呀？”
“她先走了吧?！?p> “哦?！?p> 哥倆走在前，姥爺跟在后，一會兒就到了鎮(zhèn)中。
考場外站著考生和前來相送的家長。時間沒到，大門還沒開，大家都在外面候著，大早晨的陽光曬得人們頭上一層一層的汗。
“彥明！”
有人從背后拍吳彥明一下，吳彥明回頭看，笑了笑，“有財叔啊?！?p> 白有財看著爺仨笑，“姥爺也來了，還有彥章，你爸媽沒來送你嗎？”
“他們上班去了。”吳彥明回道。
白有財搖著扇子，提了提背心的領子，“天太熱了?！?p> “白雪呢？”姥爺問。
白有財抬下巴指了指，“那兒呢?！?p> 吳彥明和吳彥章望了望白有財指的方向，一對姐妹也正朝這邊望過來。白雪看見他們兄弟點頭微笑，吳彥明也點點頭。吳彥章和白霜卻互相翻了翻白眼，隨即將目光移向了別處。
大門開了?？忌鷤冴懤m(xù)走進去，他們即將面對的是人生中最為嚴格艱難的考核。
“我進去了啊?！眳菑┟髡f。
“好?！崩褷旤c頭，“好。”
吳彥章呵呵笑，“哥，你沒問題的，好好考。”
吳彥明提步走進大門。
姥爺和吳彥章找了個樹陰站著，一直望著吳彥明的背影消失不見。
“看你哥好像一點兒也不緊張?！崩褷斦f。
“呵呵，我覺得你們比我哥都緊張。你看看我哥，昨天一頁書都沒看，昨晚還看電影呢?！?p> “是，你看看剛才舉著書的人有多少，還在那兒背書呢，你哥就帶了準考試和筆，呵呵?！崩褷斝?。
“我哥這叫胸有成竹?！?p> “對對，胸有成竹?！崩褷斆?，“這詞好?！?p> “走吧?！眳菑┱碌溃骸盎丶伊恕！?p> 看姥爺站著不動，吳彥章笑，“姥爺，你不會是要等我哥考完吧？那還早著呢?！?p> 姥爺笑了笑，“走了?！?p> 白有財看著閨女進了考場，點點頭。他剛才看見吳家老大跟白雪朝一個方向走進里面去了，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在同一個考場。他們要都能考上大學才好呢。白有財在門口又站了一會兒，就趕緊上班去了。
白霜一手抱著書，一手端著茶缸子快走幾步，超過了吳彥章爺倆時說了句：“姥爺我先走了啊。”
姥爺應了一聲，跟吳彥章說：“你去幫幫她。”
吳彥章才不去呢。
“去呀，街里街坊的?！崩褷斖屏送茀菑┱?。
“好吧?！眳菑┱聵O不情愿地快走幾步，走到白霜面前說：“我?guī)湍隳弥鴷??！?p> 白霜看了吳彥章一眼，毫不客氣地把一摞書扔給了吳彥章。
吳彥章看了看，笑了，“帶這么多書干嗎？進考場前那一會兒還能學什么呀？這一看就是平時沒學好，臨陣磨槍，能管什么用？”
白霜舉目朝吳彥章剜過來，“說什么呢？就你哥學得好？”
“那是啊，你剛才沒看見我哥嗎？什么書也沒帶啊，就帶了一張準考證兩根筆，這叫做胸有成竹，這叫做良好的心理素質(zhì)?！?p> “得了吧。你哥心里不定怎么緊張呢，肯定昨天半夜都沒睡著。”
“你說的是你姐吧？”吳彥章抽抽嘴角，“嘿嘿，半夜半夜睡不著，一會兒肯定考砸呀?！?p> “你個烏鴉嘴，你再說——”白霜打開了茶缸子的蓋。
吳彥章朝一旁躲去，“干嗎？又想潑我？”
白霜端著缸子看吳彥章。
“姥爺，我就說吧……”吳彥章想向姥爺告狀，想跟姥爺說白霜這人幫不得，回頭再看哪兒還有姥爺，姥爺早不知道溜達到哪兒去了。
“你真是狗咬呂洞賓啊?！眳菑┱抡f：“我好心好意幫你拿書，你還用水潑你，你要敢潑我，你看我——”吳彥章舉起一只拳頭朝白霜示警。
“給你更正一下，這不是水，是綠豆湯?！卑姿Φ溃骸皾娫诎妆承暮孟癫惶菀紫吹襞?。”
“還想拿綠豆湯潑我，過分了啊?！眳菑┱碌馈?p> 白霜看吳彥章急赤白臉的樣子，笑了笑，把茶缸扣上了蓋兒。
吳彥章這才放下心來，這臭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