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燮月醒了來,又休養(yǎng)了一陣,待惋星收拾停當(dāng),她們便跟著楚墨門人一行上路。那姬熒幾日都沒再露面,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們也樂得少她來添亂。
燮月不似惋星已對姬無咎有了了解,所以非常納悶,為何接姬無咎回楚墨需要這許多人,差不多快有一支隊伍了。沒想到一路上兇險非常,要殺他的人一撥接一撥,有單獨來尋仇的,有成群結(jié)隊的,好在大多不值一提。還有人是來哭罵一通,知道姬無咎動不了聽不見還是不走。
真正的高手要的是公平對決,是不屑于趁人之危的。
不管怎樣,她們姐妹倆終于是從這些尋仇人口中更多地了解了他的另一面,那是冷血殺手的一面。他只有十六歲,殺人的歷史卻已近十年。江洋大盜殺過,官宦子弟殺過,將相族人殺過,連師門手足也殺過。在這短短十六歲里,他殺人如麻,身中蠱毒,情癡如此,很是跌宕了。
為避免顛簸她們擇平坦路又行得慢,一路總有驛站中楚墨門人或人脈弟子接應(yīng)安排,一應(yīng)招待周到而細致,免去了許多舟車勞頓的辛苦。墨家是江湖人脈脈眾的宗主,分出的楚墨一派是江湖游俠,與少涉江湖的秦墨,思辨舌戰(zhàn)的齊墨不太相同,人脈脈眾多,三山十路八十一關(guān)黑白英雄若見楚墨巨子令,無不尊崇。作為楚墨巨子宇墨寒座下第一弟子,姬無咎有這樣的待遇也并不為過。
一晃月余,終是平安到得楚墨修煉境地天門山。
天門圣境,云蒸霞蔚,頗具陽剛之氣,與絕命谷曲徑通幽自是不同味道,一個極高一個極深。兩姐妹進了其境,仍過了許多重哨卡才到得山門。其屋舍錯落在山腰之間,一殿巍峨,黑頂紅柱,背靠天門坐落山巔之前。她們走了許久也不見一個人,頓覺此地甚大卻人煙稀少,連去見宇墨寒時,他身邊也沒幾個人。和她們天脈絕命谷倒也是有幾分相似。
天脈從來與世隔絕,她們兩姐妹江湖閱歷尚淺,并不知道楚墨門人并不聚集于此。大多數(shù)都在江湖之中,各有前程。楚墨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特點,就是學(xué)成之路異常辛苦,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人稱“墨袍儒生”的宇墨寒年近四十,一副溫文儒雅樣貌,他已吩咐將姬無咎安排到醫(yī)舍,傳喚醫(yī)者來此和他一起聽惋星介紹情況,惋星將來龍去脈向宇巨子說明一番,包括因姬熒意外拔蠱致使她們緊急換血,好好告了姬熒一狀。
宇巨子對天脈救治姬無咎感激不盡,言語中能看出,姬無咎顯然是楚墨極受重視之人。姬熒非楚墨管轄,也便不提。寒暄中少不了對天脈脈主花神劍的問候,也提起了花神劍及谷中近況。
聊起天來,宇巨子像是個和女兒嘮嗑的父親,平易近人令燮月倍感親切,她便一五一十地說起谷中之事,包括天脈弟子情況,花神劍獨子花愐愐的趣事。初初聽見這些,宇巨子似有一時半刻的晃神,像是很久沒人陪他聊天似的,很是愛聽。燮月也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將花愐愐從小到大的糗事一通抖摟,說到最后,宇巨子被逗得笑出了眼淚。惋星直暗暗用肘向燮月示意,家丑不可外揚,這些瑣碎絮叨的家常小事于巨子而言微不足道,若被旁人聽了流入江湖,以后花愐愐可別想出谷了。
宇巨子適時結(jié)束了談話,讓手下好生安排她們住在谷里,休養(yǎng)一段再回去。
惋星不放心姬無咎,且還有一些用藥事宜要和醫(yī)者詳細交代,跟醫(yī)者一同去了醫(yī)舍,燮月也便同去。
醫(yī)者名叫連恚,面皮白凈,細眉小眼。五官在臉上的觀感像綠豆、紅豆捏在白面團上屜蒸出來的發(fā)面饅頭(便于現(xiàn)代讀者理解,那時候還沒有發(fā)面饅頭)。從剛剛的接觸中看出,此人應(yīng)稍稍有些潔癖,不僅衣服漿洗得整潔如新,臉面刮整得不見一絲胡渣,還時時拿出一塊整潔的手帕拭汗,胖人愛出汗,真如剛剛從蒸屜上下來一般。
在惋星和醫(yī)者連恚在外屋坐著說話的時候,燮月便默默地向里面看著姬無咎。
這一路,因她換血身體虛弱不能吹風(fēng),多是惋星騎馬在外,她在車?yán)锱阒o咎,常常這樣默默地看著他。
她甚至能從他皺眉的時間、神情的微末變化中猜到他是冷是熱,哪里痛,要不要翻個身。
終于,現(xiàn)在不用再看顧他了,也許以后也不會再見到他了。
她的心里稍稍有些失落。
連恚與惋星的對話在身后緩緩繼續(xù),他人胖,聲音也略顯厚實,給人種踏實放心之感:“若不是燮月姑娘換血降其毒性,姬無咎怕早是沒命了。這拔蠱后毒性的清除需楚墨獨門解藥,別家無法救治?!彼咱圃乱残枰诖酸t(yī)治一陣。
惋星點頭稱是,然后問:“姬少俠只拔蠱時醒了一下,之后便一直昏迷,可會有事?!鄙裆o張。
“姑娘寬心,他未醒實屬正常,就是醒了,也會忘了許多事?!?p> “哦?這是何故?!蓖镄菃?。
“雙生蠱便是如此。此蠱因心間之血雙生。拔除后,也便最先忘記那人?!背粠ё怨盼仔M盛行,連恚對此道很是了解,為她解釋。
“那血乃是心上人極為兇險珍貴之物,為何卻會忘記?!蓖镄侨允且苫蟆?p> 連恚微微一笑:“姑娘說得是也不是。那心間血之珍貴,便在于取自心上一寸,蠱吸蟲噬,稍有偏差便無生還,極為兇險。若不是心上人,誰會任人隨意取之。不過忘多忘少,忘記哪些,因人而異。而以后又能不能想起,能記起多少,也全憑個人?!?p> 連恚和惋星又絮絮說了些情況,待得交代完畢,惋星又來到姬無咎旁邊,看一下他的情況,雖也有些不舍,卻不似燮月會顯露出來,這會她扯過燮月衣袖,與她一同告辭出來。
燮月隨著惋星走出去,連??粗齻兩陨宰哌h,便將門關(guān)起。在燮月回身從門縫里最后望向姬無咎的霎那,她仿佛看見姬無咎的雙眼緩緩張開,惺忪迷離中,竟怔怔地望向自己。
在門后消失掉的姬無咎的目光,像一把彎刀,直直重重地在燮月心口剜了下去。燮月只覺心口一陣揪痛,仿佛有什么隨著那刀離開了她的身體,越飄越遠。
第二日開始,燮月要到連恚那里接受治療,惋星則收拾行囊,趕回天脈復(fù)命。她早得知師父氣得劈了出入谷的密徑,燮月一時半會回不去,她得趕緊回去消災(zāi)滅火。
兩人依依惜別,惋星上了路,囑咐燮月好生休養(yǎng)身體,不要心急,她回去稟明師父來龍去脈,定能妥善解決,有消息就與她傳信,要她放下心來。
惋星的離開只讓燮月?lián)牧艘话胩鞎r間,燮月性子大大咧咧,自有許多既來之則安之的灑脫,不該操心就少操心的安閑。
轉(zhuǎn)眼過了月余,燮月每日在連恚處針灸,然后領(lǐng)了草藥回來煎服。男女畢竟有別,所以她和姬無咎一直是分開醫(yī)治。
但她心里一直都念著他,常常言語中暗暗試探,探聽一點姬無咎病情如何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