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胡樹人疑惑地問道。
懷特遲疑了一會兒,對胡樹人說:“胡先生,在你離開后臺以后,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罷,我們在天蟾舞臺后面的小巷又發(fā)現(xiàn)了第三位死者,并且當場逮捕了嫌疑人?!?p> “安德森先生,我還是不明白,你剛剛說的這些與我何干?”胡樹人又問。
“這么說罷,胡先生?!?p> 懷特說到這里又停頓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語,話筒里只有一陣滋滋啦啦的雜音。
胡樹人也不說話,等了大約半分鐘,懷特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在這次的案件中,被捕的嫌疑人自稱是你家的護院。”
聽了這話,胡樹人渾身一震,眼中陡然閃過一道厲芒。
“他的名字可是叫牧原?”握緊拳頭,胡樹人一字一頓地問道。
“是的,胡先生。據(jù)嫌疑人交代,他姓劉,名牧原,是你的護院。所以巡捕房想請你過來一趟,一來是確認嫌疑人的身份是真是假,二來是簽一份認罪書。”懷特回答。
胡樹人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沉聲問道:“確認身份我明白,簽認罪書是怎么一回事?”
“胡先生,你之前也幫法捕房破過案,應該了解巡捕房辦事的流程罷?我們和法捕房雖然分屬不同租界,但規(guī)矩卻是大同小異。犯人逮捕了,書面文件還是要走一遍的?!睉烟厮坪蹩紤]到胡樹人的心情,語氣也溫和了幾分。
“安德森先生,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是,案件查清楚了嗎?”胡樹人冷冷地說道,“如果真的是牧原被捕,那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他沒有殺人?!?p> 聽到他如此堅持,懷特也有些無奈,只能說道:“胡先生,這事在電話里也說不清楚,你還是來一趟巡捕房,我們坐下來細說,如何?”
說罷,懷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補充了一句:“胡先生,你也不用馬上趕過來,這幾天都可以,看你什么時間方便。在你來以前,我們不會把嫌……劉先生送到會審公廨的?!?p> “不了,我這就過去?!?p> 胡樹人嘆了口氣,隨即向懷特問道:“公共租界中央捕房是罷?”
“對的,對的?!睉烟剡B聲回答,“就在河南路和福州路的轉(zhuǎn)角,我會在捕房外面等你。”
懶得跟他虛與委蛇,胡樹人應了聲好,便不悅地掛掉了電話,快步去二樓臥室換了一身長衫,然后出門到路邊招了輛出租車。
“去中央捕房?!焙鷺淙撕喍痰卣f完,便望著窗外陷入了沉思。
見他神情嚴峻,司機不敢多問,開著車沿靜安寺路直行,進入南京路,在河南路路口右轉(zhuǎn),往南開了不一會兒,便到了工部局邊上的中央捕房大樓。
出租車停到路邊,胡樹人付了車費,推門下來,便看到一身制服的懷特正站在大門旁東張西望。
“讓你久等了,安德森先生?!焙鷺淙嗣鏌o表情地和他打了個招呼,“麻煩你帶我去看看牧原罷?!?p> “真是不好意思,胡先生。你家護院的事情還是待會再說罷。瓊斯探目交代了,等你到了以后,先請你去他辦公室一敘?!睉烟赜行┣溉坏卣f道。
“這是為何?”胡樹人的語氣中帶著疑惑,“我還沒有見到牧原,去他辦公室作甚?”
他雙目一瞇,乜斜了懷特一眼,冷冷地說道:“還沒弄清楚情況,就要逼我簽什么認罪書么?你們莫不是把胡某人當成軟柿子了罷?”
“你誤會了,胡先生!”懷特先是一怔,接著大搖其頭,忙不迭地解釋,“瓊斯探目請你過去不是為了這事,而是想和你談談天蟾舞臺的案子!”
胡樹人冷笑一聲,語帶嘲諷地問道:“那個案子你們不是都快結(jié)案了嗎?為何又要跟我談?”
摘下大檐帽,懷特撓了撓頭發(fā),有些尷尬地說道:“話是這么說,但瓊斯先生還是想跟你說一下調(diào)查的結(jié)果?!?p> “等我與牧原談完再說罷。”
胡樹人搖了搖頭,語氣生硬地說道:“我的護院都被你們抓了,沒那個心情替你們查案!”
“可是……”
懷特知道對方對巡捕房心存芥蒂,但他也無可奈何,一邊是下達指示的上司,一邊是得罪不起的江海關監(jiān)督,他夾在中間,真可謂是左右為難。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同意,胡樹人是絕對不肯幫忙的,所以思來想去了半天,也只能答應對方的要求。
當下,懷特引著胡樹人走進中央捕房,沿著樓梯下到地下。他和看守的巡捕打了個招呼,說了幾句,后者便將緊鎖的柵欄門打開,帶兩人在狹長的走廊上又走了一段,最后在一扇鐵門前停下腳步。
打量著周圍,胡樹人冷笑著說道:“沒想到,巡捕房地下竟與監(jiān)牢無異,你們還真是有心吶。”
這話說得唐突且刁鉆,近乎蠻不講理,直讓懷特哭笑不得。地下拘押的都是嫌疑人,為了防止犯人逃跑,巡捕房只能嚴加防備,觀感自然有些駭人。
搖了搖頭,懷特沒有說話,做了個手勢,那看守掏出一個鑰匙串,試了幾次,打開了鐵門。
胡樹人一眼看到了被銬在椅子上的劉牧原,他無精打采的,整個人有些萎靡,臉上沾著泥漬,其中混著血液。身上的長衫也皺巴巴的,胸前開了好幾道口子,似乎是利器造成的,并不能確定是否傷到了。衣服上還沾著不少血跡,早已干透變色。
“牧原!”
見他如此狼狽,胡樹人快步走進審訊室,關切地問道:“出什么事了?”
“老爺!”聽到他的聲音,劉牧原頓時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便要起身,卻被手銬禁錮動彈不得,只好重重地點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接著大聲說道,“我沒殺人!老爺,您相信我,我真的沒殺人!”
“我知道?!焙鷺淙俗⒁獾剿竽X的頭發(fā)似乎有些打綹,似乎是黏到了一起,便伸手在上面輕輕碰了一下,旋即發(fā)現(xiàn)指尖沾了點鮮血,登時臉色就冷了下來,“他們對你用私刑了?”
轉(zhuǎn)過頭去,胡樹人死死地盯著懷特。
“他們?nèi)羰怯昧怂叫?,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他用英語冷冷地說道,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在威脅。
懷特聞言,急忙大搖其頭道:“沒有,胡先生,這是絕對沒有的事!”
“老爺,他們沒有對我動刑?!眲⒛猎m時地說道,“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受了傷,應當是被那歹人偷襲的時候打傷所致,身上的幾處刀傷想必也是如此。”
胡樹人聽了,先是松了口氣,旋即警覺起來,看向劉牧原問道:“偷襲?牧原,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是,老爺?!?p> 劉牧原點了點頭,似乎是牽動了后腦的傷口,他咧了咧嘴,繼續(xù)說道:“下午老爺去天蟾舞臺以后,牧原便按照您的吩咐去了郵局,把您寫給余杭老家的信寄了出去,之后又去冠生園買了一包桃脯,然后駕車回到天蟾舞臺附近。我找地方停了車,在里面等您,忽然聽到天蟾舞臺后巷傳來叫喊聲,似乎是誰在討?zhàn)?。我當時沒多想,只道是有什么歹人在欺男霸女,就下車走了過去。一進后巷,我就看到一個身穿黑衣的男人,正拿刀威脅一位黃包車夫。我趕忙上前阻止,結(jié)果后腦冷不防地挨了一下,就昏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那車夫已經(jīng)被人殺了。而我的手里,竟然握著一把染血的刀!我立刻意識到不對勁,趕緊扔了刀,想要找您過來看看,不料剛走出巷子就撞上幾名巡捕……”
“嗯?!焙鷺淙宋⑽㈩h首,略一思索便對劉牧原道,“我相信你說的話。”
“老爺,有一點牧原實在想不通?!?p> 劉牧原皺著眉頭,十分不解地說道:“當時案發(fā)的地點非常隱蔽,平時很少有人經(jīng)過,我當時也問過巡捕,他們說沒人報案,只是單純因為看到我身上的血衣而動手抓人。我懷疑,這是歹人故意陷害于我,不然巡捕怎會碰巧出現(xiàn)在那里?”
聽了劉牧原的話,胡樹人不禁苦笑了一下,溫和地說道:“牧原,這還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今日天蟾舞臺連續(xù)發(fā)生兩樁命案,我想,當時逮捕你的,八成便是在舞臺附近看守的巡捕?!?p> “原來如此……”
劉牧原也苦笑了一陣,按照老爺?shù)恼f法,這回自己還真是遭了飛來橫禍,人被打傷了不說,還被巡捕錯當成兇手抓了起來。
問得差不多了,胡樹人便對劉牧原說:“牧原,以現(xiàn)在的情況,恐怕你暫時還不能離開這里。這段時間你就安心待著,我會跟巡捕房交涉,讓他們別與你為難。至于這樁案件,我會想辦法查明真相?!?p> “是,老爺。”
劉牧原點了點頭,咧嘴一笑,對胡樹人道:“您來了,牧原便不再驚惶哩?!?p> “你只管好好休息,其他事情無須擔心?!焙鷺淙税矒嵬陝⒛猎?,又轉(zhuǎn)身對懷特道,“安德森先生,請你找一位醫(yī)生過來,把他的傷口包扎一下。”
“我知道了?!睉烟貞馈?p> 胡樹人頷一頷首,又道:“現(xiàn)在,麻煩你帶我去見瓊斯探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