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一切都蒙上了薄薄的暗影。
“太太確定是那邊嗎?”
“嗯?!瘪T嫣點了點頭。
先前以為來者是妖,便不好讓去甚跟隨;而今既然確定對方是人,馮嫣自然不會獨自前來。
不然對方那邊才生歹念,都不用動手,馮嫣這頭就要先倒下了。
去甚提著燈籠,警惕地望著馮嫣示意的方向,“不恃,你去看看。”
不恃輕輕活動了十指,像一只隨時準備撲咬獵物的野獸一樣弓起了背。
雖然光線暗淡,但不恃已經(jīng)能聞見淺淺的血腥氣味——這已經(jīng)是被刻意遮掩的結(jié)果了。
他慢慢向著草垛的方向移動。
“咦?”
不恃忽然發(fā)出一個疑惑的聲音,然后俯身去扒拉草垛里的枯草。
不遠處,去甚連忙喊道,“你小心點!”
不恃沉下腰,很快將一個滿身染血的人從草垛中抱了起來,然后轉(zhuǎn)身向馮嫣走來。
“太太,是國公爺。”
去甚也怔住了,他與馮嫣都快步上前。
燈籠躍動的火光下,狄揚的臉蒼白得像一張白紙,他的胸口、衣袖和褲腳上滿是血跡,整個人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
馮嫣掀起他的衣袖——胳膊上只有幾道淺淺的傷口,像是被刀劍不小心拉開的扣子。
然而詭異的是,鮮紅的血液仍在不斷地從中滲透滴落,沒有半點要愈合的意思。
馮嫣皺起眉頭。
“快,先救人。”
……
快到子時的時候,天上下了一場又大又急的暴雨,雨后烏云散去,子夜的洛陽城又被淡淡的月輝籠罩。
等到魏行貞風塵仆仆地回來時,已經(jīng)又是午夜。
馮嫣在客舍的主廳中就聽見了響動——魏行貞的腳步濺起了一陣水聲,分明是大步向著這邊跑來。
“你回來了?!瘪T嫣淡淡道。
魏行貞來路上已經(jīng)聽去甚說了傍晚時發(fā)生的一切,他向馮嫣點頭致意,一面道謝,一面往里走,可馮嫣卻站起身,攔住了他的去路。
“魏大人是不是該先給個解釋?”
魏行貞喘了口氣,“容我先見見狄揚,再來和夫人——阿嫣解釋?”
馮嫣看了他片刻,才移步放他進屋。
屋內(nèi)只點了一盞昏暗的油燈,借著這一點微光,魏行貞看見躺在屋內(nèi)的狄揚已經(jīng)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身上的傷口也全部清洗包扎過了。
從紗布的打結(jié)方式看,應該是馮嫣親手料理的。
魏行貞松了口氣……那應該就沒什么大礙了。
馮嫣也跟在魏行貞的身后進了屋子,她輕聲道,“國公爺身上傷口雖然多,但沒有一處是致命傷。他這會兒應該是睡下了,有什么事,你明天再問吧?!?p> “謝謝,今晚辛苦你了。”
魏行貞正要轉(zhuǎn)身,床榻上忽然傳來些微響動。
“……老魏?”
馮嫣和魏行貞同時向床榻上的狄揚看去。
方才還陷在睡夢中的狄揚此刻已經(jīng)醒來,他的呼吸變得明顯,而目光則緊緊落在魏行貞身上。
魏行貞又重新折返塌前,
狄揚緊緊抓住了魏行貞的手臂,聲音急切而焦急,“賀公……賀公,平安否?”
魏行貞點頭,低聲答道,“平安?!?p> 狄揚緩緩吐出一口氣,整個人的表情也松懈下來,“那就好,他……沒受傷吧?!?p> “一點輕傷,與其說是被桃花衛(wèi)傷著的,我看更像是喝了個爛醉以后自己磕著碰著了?!?p> 狄揚笑嘆了口氣,“這個份上還在喝酒,賀公也是心大……你是……你是怎么——”
“我大概是申時末,在岱宗山附近的叢林里找到的人,趁著北城門酉時交班,帶他從那邊回了洛陽。他現(xiàn)在就在你隔壁的屋子,已經(jīng)安頓下了。”
話音未落,狄揚的表情幾乎僵在了那里,他的呼吸再次變得劇烈,一雙眼睛幾乎要瞪出來,“你怎么——”
“你先躺平,聽我把話講完。”魏行貞按住了狄揚的肩膀,將他重新按回了床上,“桃花衛(wèi)已經(jīng)布下天羅地網(wǎng),如果放賀公一個人出洛陽,他不可能走遠。所以我權(quán)衡之下,還是先將賀公接回了府中,再從長計議?!?p> “……”狄揚眉頭擰緊了,臉上帶著幾分擔憂和無奈,他嘆了口氣,“……都是我的錯,半月前我就應該聽你的,不該堅持把賀公接來洛陽?!?p> “也未必,放著他在外頭亂走只怕更加危險,進了洛陽,好歹我們能看著。”魏行貞低聲道。
“桃花衛(wèi)大概今晚就要全城搜索我的下落了。”狄揚嘆了一聲,“我不能在你的府邸久留……”
馮嫣一直聽著兩人的交談,聽到這里便開口道,“這一點國公爺?shù)共挥脫?,桃花衛(wèi)戌時已經(jīng)來過了,至少今晚,你可以安心在這里待著。”
狄揚一怔,顯然沒料到馮嫣竟會幫他擋住桃花衛(wèi)的搜查。
“首輔的宅邸豈是說進就能進的,何況我還在這里?!瘪T嫣看向魏行貞,“不過現(xiàn)在魏府的幾個大門應該都有桃花衛(wèi)在暗中看守,魏大人若是帶著賀公深夜返回,恐怕此時已經(jīng)露餡了吧……”
“不會?!蔽盒胸懸餐T嫣,“我們是從地道回來的,沒有人看見?!?p> 馮嫣雙眉微抬——好么,這間宅邸里,到底還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狄揚搖了搖頭,“這件事非同小可,即便今晚公子替我擋了一批搜查,只怕明日桃花衛(wèi)還是會借口前來,我——”
“好了?!蔽盒胸懘驍嗟?,“你先休息,有什么事明早再說?!?p> 狄揚嘆了口氣,終于松開了魏行貞的手,他目光看向馮嫣。
“今晚,多謝……公子救治?!?p> 馮嫣側(cè)頭莞爾,“不客氣?!?p> ……
后半夜,月光愈加明亮。從客舍到小樓的路上,魏行貞提著燈籠和馮嫣一路同行。
魏行貞將燈籠放得很低,為了避開地上的積水,兩人都走得很慢。
“這么說來,下午國公爺是與賀公一道出城游賞,結(jié)果在城西郊野和桃花衛(wèi)交手了?”
“嗯?!蔽盒胸扅c了點頭,“桃花衛(wèi)扮作匪徒劫道,看起來是想將賀公直接斬殺于城外。”
“魏大人當時也在現(xiàn)場嗎?”
“不在?!?p> “那你們是怎么知道的對方是桃花衛(wèi)?”
“……猜的?!蔽盒胸戄p聲道,“不過既然桃花衛(wèi)夜里來過,應該八九不離十了?!?p> 馮嫣抬眸望著今夜的殘月,終于理清了今晚發(fā)生的事情。
……這么想來,也不奇怪。
這天下之中,憎恨著孫幼微的人有如過江之鯽,數(shù)也數(shù)不過來。
但是,若要問誰的恨意深到即便犧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那就屈指可數(shù)了。
與其放著賀夔這樣的人在洛陽城中游蕩,平添風險,還不如先下手為強,直接取了這人的性命。
這倒……也是孫幼微一貫的做風。
馮嫣忽然停了下來,她意味深長地看著魏行貞的背影,“魏大人?!?p> “嗯?”魏行貞轉(zhuǎn)過身來。
“真要追究起來,你今晚犯的可是視同謀逆的大罪。”馮嫣的聲音冷了幾分,“你還記得賀公當初,是如何家破人亡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