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燕啟?”靈蘿問道。
日月更替,星轉(zhuǎn)斗移。靈蘿很小的時候曾聽老一輩的人說過,武林中擔(dān)得起宗師之名的幾位人物,總結(jié)起來便是這幾句詩:“東陵重山謝巒悍,西臨剎那望北山。檀清有鶴南歸去,雁北一劍俠肝膽?!?p> 分別說的是當(dāng)時武林中那幾位頂尖高手:重山派謝巒、剎那門北山兄弟、檀清觀的鶴歸真人以及雁北大俠燕啟。
隨著二十年前王朝更替,大端梟相徐言巍對武林如割草般的一頓肅清,那些無強(qiáng)硬背景的門派紛紛被卷入鐵騎揚(yáng)起的塵沙,埋沒于歷史風(fēng)暴中了。而那幾位如星辰般耀眼的宗師,也陸續(xù)銷聲匿跡。
其中那位雁北大俠燕啟,更是杳無音信,不知所蹤。只留下風(fēng)云二三事,為江湖后輩傳頌。昭示著當(dāng)年武林那個巔峰時代的輝煌,以及二十年前的那場腥風(fēng)血雨。
面前這位老者,被數(shù)十條黑色鐵鏈牢牢鎖住,尚能催動掌風(fēng)試她武功,若無鐵鏈?zhǔn)`,又不知是何等身手。聽他開口便問燕啟,語氣儼然與那位名動江湖的燕大俠關(guān)系頗為熟稔,靈蘿不禁想要試探老者的身份。
“燕啟燕大俠是晚輩自小仰慕的武林前輩。不知老前輩何出此問?”
老者頓了頓,繼而問道:“別打岔。我問你,你師父是誰?”
“這……”靈蘿神色有些不自然,“雁靈山劉鐵柱?!?p> 老者:“……”
靈蘿面色微赧:“師父說小時候家里希望他成為一個鐵匠。”
玉無憂:“……”
曾聽師父講過,他出生那個年代,打鐵那個行業(yè)吃香。他們村子里不少人放棄種地,紛紛跑去找鐵匠學(xué)手藝。師父的父母希望他也能成為一名鐵匠,養(yǎng)活家中兄弟姐妹,成為家中的頂梁柱,所以取名叫作劉打鐵。
后來師父覺得太難聽了,才改成現(xiàn)在的名字。
石洞中再次陷入一片沉寂。但靈蘿卻感到老者呼吸節(jié)奏與之前明顯不同,不知是激動還是憤怒。
驀然間,老者大笑。帶起數(shù)十條鐵鏈嗡嗡齊鳴。
“哈哈哈沒想到鐵柱老弟居然還活著?!?p> 玉無憂:“咳咳,沙場寒鐵血未干,深宮玉柱嬈華年。好名字。遠(yuǎn)在深山心系家國,當(dāng)?shù)闷鹨粋€‘俠’字?!?p> 笑了一陣,老者低聲說道:“值了,值了?!甭曇暨煅省K剖菍`蘿說話,又似是在自言自語。
“前輩認(rèn)識我?guī)煾??”靈蘿問道。
老者沒有回答,而是繼續(xù)問道:“丫頭我問你,你師門下有沒有一對盛康五十六年出生的孿生姐弟?”
與我同歲?
靈蘿想了想,答道:“盛康五十六年出生的弟子是有的,可卻沒有前輩所要找的孿生姐弟?!?p> 看樣子,這老前輩似與師父年輕時候曾是舊識,靈蘿不禁感到幾分親切。主動問道:“不知前輩為何會被關(guān)在這里?晚輩能否幫上什么忙?”
老者卻譏諷道:“你能幫上什么忙?你自身都難保了,還想著吹牛?!?p> 靈蘿頓時啞然。對啊,她眼下的境遇也不比老前輩強(qiáng)到哪里去,即使沒有被鎖,也是爬不上去了。她眼珠子一轉(zhuǎn)悠,席地而坐道:“反正是爬不上去了,留下來給老前輩做個伴也好。加上臭道士咱們?nèi)齻€人還可以推牌九?!?p> 玉無憂一笑,道:“不玩不玩。貧道最近運(yùn)氣差得很。小丫頭可休想從我手里贏走一文錢?!?p> 老者則嗤之以鼻:“你們一個兩個都在我一個老頭子這里湊什么熱鬧?你這丫頭武功差勁,腦子倒是猴精,明明是你輕功不濟(jì)上不去,偏偏說是給老夫作伴。”
他頓了頓,又說道:“你那師父年輕時飛劍決浮云,招式瀟灑俊逸不知驚艷了多少江湖豪客,怎么教出的徒弟武功如此稀疏平常?連輕功都學(xué)不好?”
老者三兩句話便將靈蘿苦練的這身功夫貶得一文不值,恨不得立刻扎進(jìn)土里。武功平平或許是她還不夠勤勉,但若提及師父,靈蘿卻忍不住要辯駁一句:“老前輩此言差矣。我今年年方二八,雖然無甚內(nèi)力修為,但好在年紀(jì)尚輕。況且學(xué)武,靠的是融會貫通,不能急于求成。大器晚成者比比皆是,前輩又怎知我將來不會與武林頂尖宗師有一較高下之力呢?”
本以為她如此辯駁,老前輩又會說她吹牛,哪知老者聞言大笑,連說了兩個“好”字。
“提到你師父你不愛聽了。既然這樣,那老夫便看一看,要是你能用輕功爬上去,回到你原來掉下來那間密室,老夫便收回那句話?!?p> 靈蘿被他一番話激出三分火氣,說道:“去就去,老頭你可要睜大眼睛瞧好了?!?p> 她往上看了看,隱約能夠看到些石洞的輪廓。提起氣力向上騰躍了兩步,腳下踏著石壁上突起的石頭,便欲借力。然而石頭上長滿了青苔,腳剛觸到便被滑開,靈蘿半空中劃拉了兩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掙扎著爬起來,拍了拍衣服。這次,她向后助跑了兩步,縱身一躍而上。這次飛得比剛才高些,卻摔得更慘。落地扭傷了腳。
年輕道士聽著騰飛、落地,再騰飛、再落地,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的動靜,搖了搖頭,心中嘆道:這小丫頭倒是有股子倔勁,體力也十分驚人。只是她體內(nèi)無內(nèi)力,縱然基本功再扎實(shí)也都是些笨招式,不得要領(lǐng)??磥砻獠涣艘贿@老前輩戲耍一番。
他難得擠出了幾滴好心:“或許貧道可以助你一腳之力。踢你上去?!?p> 靈蘿咬牙笑道:“我謝你全家啊?!?p> 漸漸靈蘿摔到地上,再爬起所用的時間越來越長,老者終于忍不住說道:“我說,你這丫頭行不行?這一聲聲噼里啪啦的,倒像老夫當(dāng)年打水漂。要是爬不上去就認(rèn)輸罷,別在這耽誤工夫。”
打水漂?
山中的孩子經(jīng)常湊到一起玩的,無非就是造彈弓打鳥、放風(fēng)箏和打水漂。男孩子可能湊在一起還會比誰尿的遠(yuǎn)……不過每到這種時候靈蘿都會被師兄弟轟走。她自然也是不稀罕與他們比較這些。但打水漂卻是沒人能比得過她。碎瓦片打在河面上能一連彈跳七八下。若不是河面寬度有限,興許還能彈得更遠(yuǎn)。
……頭腦中靈光乍現(xiàn),靈蘿一笑,道:“你這老頭話也忒多,誰說要認(rèn)輸了?!?p> 稱呼從老前輩變老頭,老者反而一笑。看來這丫頭是亮出爪子來了。
這次靈蘿沒有再急于向上沖,而是脫下了自己腳上的一只鞋。驚得一旁的玉無憂連連后退道:“姑娘自重啊,這石洞通風(fēng)可不太好。不能因?yàn)槔锨拜吋つ銕拙浔阋撔瑲w于盡?!?p> 靈蘿在黑暗中向他拋去一道白眼。她提起氣息,翻身騰躍。感到身子有下沉之勢時,腳尖微點(diǎn),想象周遭空氣便是湖面,而自己便是那塊碎瓦片。腳尖在空中泛起漣漪,氣流的涌動使她腳下多了個著力點(diǎn)。她半空接了個二段翻身再次凌越。
二段凌越已是力竭。她趁著身體下落之前將手中的鞋子拋擲于石壁之上,石壁將鞋子彈開時,腳尖踩于鞋上。借著微弱之力再次騰空一個二段跳。伸手剛好夠到了石頂。
落地時接了一招鴻雁南飛,動作干脆漂亮。
“妙啊。”年輕俊秀的道士笑道。
老者也笑了,問道:“感覺怎么樣?”
靈蘿定了定,盤膝坐下,道:“已經(jīng)能觸到石頂了,但頂部結(jié)實(shí)得很,無法用外力推開?!蹦鞘敱闶撬c聶采彩掉落之處。當(dāng)時她觸到了九天玄女像手指上的機(jī)關(guān),導(dǎo)致地面翻動將她二人扣了下來。是以她一直以為只要能觸到石頂,便可用外力將其推開。可她試著從里面推那石頂,卻是紋絲不動。
老者狡黠一笑,道:“不用白費(fèi)力氣了,這石頂根本無法從內(nèi)部打開。通往外面密室的出口在別處?!?p> 靈蘿險些被氣得鼻冒青煙。這老頭明知石頂無法從內(nèi)部打開,還要拿這個跟自己打賭。呸!枉她還將這老頭當(dāng)作德高望重的前輩,原來卻是為老不尊!
老者眼前仿佛看到了小姑娘氣得呼呼的樣子,言語輕快道:“老夫向來一個唾沫一個釘,說出去的話豈能收回?”
靈蘿自是不服:“你這老頭耍賴。我今天非要讓你收回那句話不可?!?p> “好,早就料到你這丫頭不服。咱們再打個賭,”許久沒遇到過這么有趣的人了,老者玩興大發(fā),“你掉下來的那個口是老夫的送飯口,只能進(jìn)不能出。真正的出口機(jī)關(guān)在老夫身后?!?p> 真有那么簡單?靈蘿坐直了身子。
老者緩了緩,繼續(xù)說道:“但是想逃出去可沒那么容易。門口守著個奇丑無比的黑鬼。老夫瞧他不爽很久了。要是你能把他打趴下,我就收回之前的話?!?p> “黑鬼?”靈蘿疑惑道。
“是昆侖奴,”玉無憂慢悠悠說道,“身長九尺,兇殘無比。至于你嘛,也就比人家腳后跟稍微高些。”
靈蘿從沒見過昆侖奴,只聽傳聞道這昆侖奴身體健壯無比,通體黝黑,毛發(fā)卷曲,有如力神轉(zhuǎn)世。他們與中原人語言不通,甚至無法交流,不曉得這聶家是用了什么辦法將其收服。
經(jīng)過剛才的打賭,靈蘿對老者的信譽(yù)產(chǎn)生了嚴(yán)重懷疑:“老前輩這次說話可要算數(shù)?!?p> “小丫頭先別急著說大話?!崩险咝Φ?。
一條細(xì)長潮濕的東西猛然盤住了靈蘿的腰,她直覺便感覺是蛇,剛要閃開,便聽到老者的聲音:“賭歸賭,若是將你這丫頭的命賠在里面老夫總歸是不好跟你師父交代。你若是覺得自己不行了,便用力拉動這藤蔓,老夫?qū)⒛阕Щ貋怼!?p> 靈蘿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瞧好吧?!?p> 玉無憂一個響指,手中又一道黃符燃了起來。這次燃起的火焰更熱烈些,朦朦朧朧照亮了整個石洞。靈蘿這才得以看見老者全貌。
老者看上去七旬有余。一身松松垮垮的袍子已不辨顏色。銀發(fā)垂至地面,沾染了大量的塵土以及碎樹葉。一臉風(fēng)干的褶子使臉上的皮膚仿佛臘肉般掛在臉上。看起來是說不出的落魄。
看他這幅樣子,靈蘿惻隱之心一動,火氣也消了一半。這老頭不知被這么囚于石洞多久了,難怪脾氣這么古怪。
她尋到了墻后那塊突起的圓形石頭,用力一按石頭便凹了進(jìn)去,與此同時與墻壁融為一體的石門大開,外面長廊上的火把照亮了整個通道。
眼睛一時被外面火把的光刺得有些睜不開。待稍微適應(yīng)光線,靈蘿緩緩走了出去。綁在腰上的藤蔓拖在地上,發(fā)出悉悉索索的聲響。
突然,她停下了腳步。前方,有一道極為高大的身影,卷發(fā)黑身背對著她,如同一座小山坐落在那里。
正是老頭口中所說的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