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宋氏棺材鋪(一)
游雪在山鳴酒樓好吃好喝,受著一眾鄉(xiāng)紳吹捧,裝作沒聽見,由于來的人太多,以至于賈貴一時根本介紹不完,有些人等不及了只好毛遂自薦,游雪不時起身招呼一句,眾人說著說著便談到了正題,一位賣布的馬鄉(xiāng)紳首先起了頭。
“游少俠啊,近日你在郡城鬧的沸沸揚揚,可給我山鳴縣漲臉,你是不曉得以前我們山鳴縣從商人的地位,出了縣一路低聲下氣,何時有你的本事?路上匪徒多,官兵也不好惹,只能拿錢買路,一趟回來能賺到兩三成已是很夠了?!逼渌烁胶?,嘆息聲繞著游雪的耳朵。
哈哈哈……賈貴腆著肚子笑,“以前真是晦氣,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我們有了游少俠,諸位可知道游少俠這一趟,我賈府賺了多少?”
“多少?”其他人異口同聲問。
“一萬多兩啊,雖然曲縣沒去成就折回來了,可路上半點額外的路費都沒有,真是賺得盆滿缽滿?!?p> 眾人咽了口水,把眼睛朝著游雪瞧。
又有人抱怨了一句,“哎,像我們這些要出縣營生的小商,哪有活路??!我年年運棗進郡城賣,年年倒霉,去年在入郡城的時候被一幫兵硬生生搶走了幾筐,今年又到了收棗的時節(jié),昨天還有幾個種棗的老農催我收棗,不賺錢又危險,讓我怎么辦呢?”
“我說李棗戶,你們李家莊整個莊子小一半的農戶種果,鮮棗占了一大頭,你要是不收,農戶們豈不是要餓死?”賈貴語氣嚴肅說。
“賈老板,哪有錢賺呢?小弟也要養(yǎng)家糊口,賠錢的買賣不敢做了,只能先顧著自己的命了。”
酒樓吵成一片。
李棗戶越說越氣,“外縣人欺負我們也就是了,現(xiàn)在縣里的人也欺負,今年開春老母親病逝,一口棺材差點讓我傾家蕩產,你們說那點木頭怎么能買這么貴?這不是折壽嗎!”
“可是宋家的?”
“現(xiàn)在縣里不就他一家嗎?”李棗戶眼淚打著轉。
游雪不免問了一句,“李大哥買棺材花了多少錢?”
“五十兩??!”
眾人聞言有驚愕的,也有知情而嘆息的,游雪也嚇了一跳,何時棺材都這個價錢了,“這么好的商機,就沒人再開一家嗎?棺材生意也不是難事,周圍山上到處都是樹,沒有成本。”
李棗戶忙回:“誰說不是呢,前幾年縣里也不是宋家一家獨大,有幾家手藝好價錢也低,可……”
有人攔住了李棗戶的話,李棗戶是酒氣上來膽氣也跟著上來了,一把掀開那人,續(xù)說:“怕什么,這樣下去還不是要餓死,游少俠,前幾年冬天凍死餓死的人不在少數(shù),人生在世,若有點能耐,誰愿意讓祖先不裹點東西下土呢?就是砸鍋賣鐵也要弄一口棺材盡盡孝,宋家的棺材本來價錢也公道,只是突然漲了價,另外幾家前后隔著幾天家里不是著火就是死人。你說嚇不嚇人,大白天的,我李家莊的李戶,也是做棺材的,頂好的漢子,走在路上人就沒了,家里人找了幾天連個影子都看不見,不瞞大家,那天我跟李兄弟喝了幾杯,出了酒館分開,走了幾步路回頭正想跟李兄弟打聲招呼,誰想到……”
李棗戶泣不成聲!眾人忙催著讓講下去,心撲通撲通跳。
“我當時也喝醉了,但是眼睛還不瞎,李兄弟在前面十幾丈的地方走著,他酒量頂好,跟沒事人一樣走的甚快,我剛喊了一聲‘李兄弟,改日再一起喝!’李兄弟轉身看了我一眼,回了我一句,這時起了點鳳,我揉眼的空,李兄弟便不見了,我當時還以為自己醉酒看見的是假的李兄弟,誰曾想第二天官差就上門找我,說李兄弟人找不見了,我被帶到縣里衙門,柳大人將我一頓打,關了我三個月,最后莊里親戚湊錢將我弄了出來,我想了多少天,一直想不通!李兄弟去了哪里,后面隔壁莊里有一家做棺材生意的也是突然失蹤,不知道哪個倒霉鬼像我一樣也挨了板子?!?p> 游雪耳朵豎著聽得仔細,莫非除了宋家剩下做棺材的人都失蹤了?“其他家做棺材生意的也是這樣?”
“可不是嘛!死的死,跑的跑,唯獨他宋家一點事沒有!”李棗戶呸了一口。
酒樓的窗戶這時都敞著,日頭高照,驟然怪風突起,酒樓突然間暗了幾分,李棗戶大喊:“就是這種鳳!”說完便往桌底鉆,游雪陰眼驟開,眼中一切如常,其他人都找地方躲,不時還有人抱怨李棗戶亂說話。賈更貴倏爾躍至游雪身邊,“游大哥,什么情況?”
“沒事沒事,大家不要慌,起點鳳而已,山鳴縣常有的事情?!?p> 眾人怯怯懦懦出來,站著不敢入座,賈貴也曉得近年來的這些怪事,生怕輪到自己家,“諸位散了吧,有事我們改日再聚。”諸位鄉(xiāng)紳盯著游雪等話,賈貴曉得大家要說什么,畢竟事先有謀,“大家放心好了,都散吧!”
眾人散了。
游雪盯著李棗戶離開了酒樓,賈更貴陪著父親回了府上,一場宴會不歡而散,反倒讓大家心里籠罩著一層陰霾。
李家莊離山鳴縣城二十多里,在北安山下面,地界靠東北,莊里人不少,因為靠山地少,農戶靠著山生活,為北山幫采藥、幫工,又或者是自己種種果子為生。
李棗戶離開酒樓便拖著步子快趕,心里雖然自傲剛才酒樓說的一番話,但誰不害怕呢?他上雖已無老但下卻有小,一家人的嘴等著他,在縣里買好了米,抓住買糖葫蘆的小販好說歹說又弄了幾串,李棗戶出了東北邊的縣城偏門,出門的時候糖葫蘆又被守門的小兵奪走了一串,弄撒了半串,李棗戶嬉笑著不敢多說,在地上撿起掉下的葫蘆糖,隨便擦了擦串到木棍上就往家里趕。
路上全是小道,周圍仍是永遠砍不完的樹木,割不完的青草,李棗戶瞅著沿路別人家的地,地里雖然莊稼長勢不好,但李棗戶還是沒忍住站著看了一會,發(fā)了陣呆,眼看著便要正午了,他出門已經(jīng)一天了,不舍地離開這塊土地,再往前便入了一片密林,李棗戶早就厭煩了這些樹,眼都不瞥一下,只是趕路。
突然起了點風,李棗戶大中午的突然感覺有些冷,將衣服紐扣系到脖頸處,風又滅了,天又熱,走幾步李棗戶便將紐扣解到胸上,這時鳳又起了,李棗戶朝著樹罵:“連點風都擋不住,要你們干什么,不如砍了種莊稼?!睒錄]有理會他,李棗戶覺得自己想地想傻了,癡笑了幾下便又走。
村里人別的沒有,趕路是賊快,二十多里的路,李棗戶走著走著便快沒了,這時倒是沒有風戲耍他了,也不用系解紐扣費時間,周圍還是樹木雜草,這一片時常也冒出來猛獸,大白天的倒是很少,可李棗戶還是不敢耽擱,生怕自己就是每年大白天入了老虎肚子的那幾個,走的更快了,糖葫蘆被紙裹著有些化了,一層糖水滲了出來,李棗戶舔了一口登時覺得腳下有勁了,膽氣跟著也上來,猛地又來了一陣風,李棗戶覺得似曾相識,但是驚慌被糖氣壓了下去。
“你去哪里???”
李棗戶冷汗直往外冒,山間的規(guī)矩——山中有鬼魅,遇聲別回頭。李棗戶開始跑。
“棺材貴嗎?”林間又是出了聲。
李棗戶曉得是自己在酒樓多嘴惹了禍,急忙跑,嘴里大喊:“你別過來!”就是不敢回頭,身后冷風颼颼的直往他衣服里面鉆。
眼瞅著快到莊里了,遠遠的還瞧見了人,李棗戶隔著老遠便喊救命,遠處的人似是聽見一般,也往他這里跑,沒見出聲招呼。
李棗戶看見了希望,這時身后的怪聲沒了,但他早已快嚇破了膽,跑的更快,距對面的那個人也近了,好像穿得是一身布衣,身子很矮,看身形像是老太太一樣,李棗戶是看見人就來了膽,莊里的人他都認得的,忙喊:“是哪家的?”
二十丈、十五丈、十丈,李棗戶看清對面的人,真是一位老太太,只是頭蓬著,看不清面貌,李棗戶停下了步子,“老太太是哪家的?”
“你連你娘都不認識了?”
李棗戶有些沒反應過來,倒未嚇到,世間誰還怕自己的老娘呢,走上前便要攙扶道一聲謝,這時才看見老太太一身的土,衣服早已爛到斷片,穿著半只破鞋,臉被灰草頭發(fā)擋住。
“你不認識娘了?娘養(yǎng)你這么多年,五十兩的棺材你都不肯買嗎?”
李棗戶眼睛登時直了,身上的冷汗往出跑,腿直打哆嗦,轉身便要跑,老太太身手矯健一把抓住李棗戶,罵道:“宋家的棺材怎么了?哪里不好?”李棗戶膽氣竟然還未破,沒有暈過去,只是想掙脫。
“宋家的棺材哪里不好?不值五十兩嗎?你說??!”
“不值!”游雪慢悠悠的落了下來,李棗戶膽氣驟穩(wěn)。
李棗戶他死去的娘看見游雪便跑,兒子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