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老狐貍究竟在想什么了。
可我也十分肯定他必不會在這樣的場合，竟為了迷惑獨我一人而牽扯出所有頂層的操盤手來合臺演戲。
我知道他們間的唇槍舌戰(zhàn)是認真的，爭論時抒發(fā)的更是實打實的政見。雖說在此非正式的短議上，所道話語盡出隨意而多帶個人好惡，但終究都不曾將激辯當作場可有可無的兒戲。
接下來，還是?做了很多的陳述——無一例外的擲地有聲。當然，所謂的擲地有聲極有可能只是對我而言，而實際上并無多少其他人認可。
反觀另外兩個元首：颽在多數(shù)時候都保持沉默，偶爾才會幽幽地生出零星兩句一如既往的晦澀隱喻。不過即便如此，亦能引得下座的所有人深思；而嵐也不再客氣，辭令強硬地反駁了?的所有提倡。雖然在我看來不敢茍同，但她所言的實際情況卻是除我以外的所有“現(xiàn)實主義者”都極力擁護的。
兩三個回合下來，?最終還是沒能拖住聯(lián)合起來的對手，該來的預表決投票也避無可避地臨到眼前了。
“懸了?！?p> 小雀斑在一旁呢喃道。
我回身望去，見她滿臉寫著遺憾。
“你明唔明?。繂駟栴}幾嚴重嘅！（你懂不懂??？那問題很嚴重的?。?p> “系咁噶啦（是這樣的啦）。”
我拖長音輕嘆。
她見我隨聲附和感到欣慰，不過礙于尚不確定我的立場，還是試探性地問了句：“那你認為誰說的有道理？”
我認真地答到：“盡管不想承認，可就目前社會問題的解決方法而言，我還是贊同老東西的觀點的。且不說星際移民這種就我的見識來說還太過超前的途徑，至少他對于兩族矛盾的擔憂合情合理。另外，‘關于治標不治本’的說法，我也認為十分貼切?！?p> 曈聽完喜出望外，快活地在我鼻尖前打了個響指。
“嘿！我和你一樣，這也是我同他唯一的共識。還有呢，我一直都準備著延續(xù)這個政策，在我接過他的班以后……不不不，不僅是要延續(xù)，我還要改進，老東西的做法太保守了，你明白么？以前他可不是這樣的，不過當時倒比現(xiàn)在還要混蛋！我一定不會做第二個他，我會做得比他更好，我一定會把該有的和睦找回來的，只要能有那一天……”
不知不覺，我感覺我看小雀斑的目光變了，變得比之前更加柔和。而關于她同老狐貍聯(lián)手欺瞞我的猜忌，似乎也在這一瞬間不攻自破。
“肯定會有那一天的。我相信你?？赡壳翱磥?，星際移民的提議似乎并沒有很強的現(xiàn)實感與說服力，也沒有足夠的份量能夠使頑固的反對派們改變思維方向啊。對此你有什么更好的辦法么？”
曈無奈地搖了搖頭，不過眼里很快就閃爍起光亮：“其實在座的人，都和你一樣，只是因為不相信移民能夠成功，所以才否定移民提案的?？晌胰羰歉嬖V你這其實行得通呢？”
見我驚詫的神情，她繼續(xù)解釋道：“僅依靠我們自己的航天器，也只需要兩期時間就能到達?！?p> “到達什么？”
曈湊了過來，掩著嘴說道：“距離奧伽墨非常近的一顆宜居行星，珈林。”
我皺緊了眉頭，半晌才吞吞吐吐道：“什么珈林？有這個星球嗎？我從來沒聽說過。它在哪兒？”
“我都說啦！只要兩期就能到達！”
“換言之，它就在奧卡星系內(nèi)？”
“廢話，不然怎么可能兩期就到？噓……我悄悄跟你說，這是個秘密！整個珈林的存在都是個秘密！”
“我不明白這是為什么?！?p> “不為什么，為的就是赫茲人在搞鬼。他們刻意地屏蔽了我們探測珈林的所有途徑，正如老東西說的，這幫外星佬并不希望我們離開奧伽墨。不論是用科技產(chǎn)品同我們交易也好，還是假借發(fā)展星域鏈的名義修筑‘星瀚工程’也罷，他們都在秘密謀劃著將我們永遠困死在這里。并且，每當我們提議探索太空的時候，他們都會鍥而不舍地在暗地里進行阻撓干涉。倘若收效式微，甚至還會以斷交來威脅我們！久而久之，奧伽墨上便再沒有人提起漫游外層空間的‘航天夢’了。至于原因，不用說，自然在于他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都是廢柴兼軟蛋?！?p> “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能夠確定它真的存在么？”
“我確定！因為我和我爸曾經(jīng)由著一次始料不及的意外截取到過赫茲人的情報，并且迫降到了他們所謂的珈林星上。為了過夜，我們還在那兒搭建了一個臨時營地！”
“這樣做都沒被赫茲人發(fā)現(xiàn)嗎？”
“總之沒有。畢竟那是個極其偶然的機會。況且赫茲人只能定期前來奧卡星系，其他時間還是要回到他們的母星進行補給的……你懂我的意思吧？我只能長話短說了，一時跟你解釋不清的。”
我倒吸一口涼氣。
“雖然不敢確定這樣做的風險，不過你們有把握開始挑戰(zhàn)赫茲文明嗎？”
“錯錯錯，我們要做的可不是挑戰(zhàn)噢。我們要做的，只是用合適的方法在某日將珈林的存在公之于眾，并且為往后的發(fā)展提供可行方案。奧伽墨有兩百億人口，如果能夠齊心協(xié)力，沒有什么是完不成的?！?p> “我佩服你的魄力?！?p> “那是。”小雀斑得意地撇了撇嘴，但沒兩秒鐘，她揚起的嘴角又緩緩向下了，“然而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星瀚工程’不能動工。因為一旦赫茲人完成了它，我們就會全天候地暴露在無死角的監(jiān)管與控制之下。加之那些可怕的星環(huán)星軌，誰知道上面會承載著些什么我們無法理解的東西呢？所以說呀，現(xiàn)在的情況不容樂觀?！?p> 正此時，那些坐在層階桌臺第二級的人們開始嚷動了，似乎是在自由斟酌著心中所認可的方案。
“喏，怕什么來什么，投票要開始了，現(xiàn)在是他們的時間。到底誰的提議能夠勝出，就看他們的了?！?p> “所以他們具體是什么人？”
“洲治長咯。十到十二個分治區(qū)為一個洲，一個洲設一位洲治長，現(xiàn)今悉數(shù)上任，共計有一百人。他們的主要職能就是在元首的監(jiān)管下代為統(tǒng)領職內(nèi)所劃定的洲。洲治長相對獨立于元首，同時還享有急召庭議的表決資格以及共治大會的高權重票?？梢哉f，除了元首以外，就屬他們的權力最大了，這也正是他們時常討人厭的原因?！?p> 我俯視下去，發(fā)現(xiàn)那些治長們甚至還在互相溝通著，頗有拉幫成團的味道。他們離元首較遠，而彼此間又各個都挨得很近，親疏關系顯而易見。但是多掃視一輪，我還是看到了個奇怪的地方。
“嘿，怎么就只有那兒好像空出了一個座位？”
曈順著我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那是唯一一個沒有人抵肩而坐的位置，同時也是距離三位元首最近的位置。
“噢，你說那兒呀！那個位置可有點特殊呢，它曾經(jīng)是墨城首席的?！?p> “首席？嚯，一個戰(zhàn)士怎么會和統(tǒng)治階層坐在一起？”
“哎呀，是墨城首席！是我們墨城！能勝任的人都已經(jīng)稱得上是毀天滅地的魔王了，享有與洲治長同級的待遇一點也不過分吧？只不過呢，差不多有這實力的人，全部都已經(jīng)被上面那三個老不死的挖去當了私人保鏢。權衡過福利報酬的高下以后，已經(jīng)沒什么人愿意坐上那個無聊的位置了。你懂的，戰(zhàn)士一般不擅長論政。”
看著那個空空的位置，我出了神。
愣愣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直到身后忽然傳來一陣簾子拉動的響聲，我的目光才重新聚焦。
“大小姐，各分治區(qū)關于本次議題的民調(diào)報告我已按照您的吩咐整理好了，另外，這是您要的奇蘭茶，情慢用……”
我心里打了個顫。
全因這熟悉又令我厭惡的聲音。
忙轉頭去看——果然！是霆！
幾乎沒有經(jīng)過大腦的，一聲質(zhì)問從我這兒脫口而出：
“你怎么會在這里？”
眼前這高個子的羅娜人還是保持著他那一貫的冷峻，微微抬起下巴，用一種充滿優(yōu)越感的語氣回答：
“我負責為?元首以及曈小姐收集情報，理應在這里?！?p> 聽到這話，我騰地站了起來。
“憑什么？你憑什么？！你說！”
這時，小雀斑似乎覺察到異樣，連忙輕輕拉住我的衣袖，示意我小聲點。
可我根本就管不了那么多，直接上前扯住霆的領口。
老天啊！我生氣極了！
我此時真想給他高高的鼻梁狠狠地來上一拳，把那張漂亮的容貌給打得歪曲到連他親媽都不認，要他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認為自己高人一等！
“請你放手，不要妨礙我的工作。”
他大無所謂地說著，似乎是在可憎地欣賞我的丑態(tài)。
而我哪里肯放？嘴里一直在重復著相同的話：“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
“聽著。我實在不明白你的意思。倘若你能把話講明白，我或許就可以給你一個確切的回答。好嗎？”
我吐出一口惡氣，咬牙切齒地喝道：“好啊，那我就把話挑明了！憑什么你可以悠哉悠哉地在這兒閑逛，而莉莉絲卻要在禁默所里受苦？！你知道她的境況么？你在意過她的感受么？！在她遭難的時候，你竟然穿得光鮮亮麗，儀表堂堂，文質(zhì)彬彬！你這么的無所謂，你到底憑什么？！啊？！你回答我！”
“喂！你怎么了啊？小聲點呀！”
小雀斑在一旁晃動著我的手臂，焦急地勸解道。
可我沒辦法停下，因為心中最敏感的神經(jīng)又被血淋淋地剝開。那種無力，以及觸痛，再一次把我變成了受傷后被激怒的兇獸，現(xiàn)在只想撕碎一切。
霆見狀，竟然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嘴角微微揚起，冷笑了一聲道：
“你可真是瘋了。莉莉絲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哪有去過什么禁默所？她現(xiàn)在正在這兒的監(jiān)察部工作，各方面都好得很。請你不要再無端質(zhì)疑?元首的寬宏大量了，這樣只會顯得你很無知?；蛘哒f……是你精神失常了？患上了妄想癥？還是你可笑地將別人當成了她？不要緊，不重要了。你還是冷靜一點吧?！?p> 終了一席話，我心如山崩。
“不對。不可能！不可能的！你在騙我。你這個混蛋家伙在騙我！我不可能認錯！你沒資格說我，你聽到了沒有？我問你聽到了沒有？！你這個混蛋，狗娘養(yǎng)的，你得告訴我真相！不準你說謊。告訴我真相！”
我完全失去理智，和他擰在了一起。
身邊只剩下被嚇壞了的小雀斑的驚叫，以及桌椅被踢翻的脆響。
最后，那天殺的家伙放電了。
我當即身體一僵，從瞰臺上直挺挺地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