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fēng),鐵墻,以及煞白的照明。
我再一次陷入了由陌生及凝肅的環(huán)境所盤踞之地,并隨著身旁幾個不茍言笑的人前往黑暗中。
自小雀斑走后,這里的一切又都蒙起陰郁的色彩。直到我在被人包圍的圈子里一步一步將自己稍被安撫過的心又給踩得稀碎,才猛然醒悟到,這看似突如其來的陰郁,實則正是此罪惡之都一如既往的基調(diào)——是我竟因兩個萍水相逢的過客險而改變了對它的看法。
這警醒我,也讓我明白,像曈和倉一樣的人,在墨城只是極少數(shù)。
該令我失望的,還是會一次又一次地令我失望,好比所有……
此時深夜,依舊深夜。
不知是經(jīng)歷了太多的緣故,還是因為一時間受了道不盡感慨的離去,我覺得時間過得極慢,因此開始惆悵起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天光了。
“遠(yuǎn)在日出之前,我就會踏進牢籠?!?p> 我心想著,視線又變得萎靡,最后重新落到一旁的人身上。
“也難怪。”
只見得他們再無敬重,翻了張臉,便顯出不耐煩的神色,看我的目光中,也多了些冷酷的意蘊,無疑都在裝模作樣地標(biāo)榜著自己的恪盡職守。
這和我剛剛所見卻完全不同。
原來不論是我,還是他們,大家都在逢場作戲。
那么,此刻咬著牙,再藏不住滿面愁容的我,是否才是真實?
“很對。和臭女人拌嘴確是開心,但那并不是快樂。如果可以,我當(dāng)然會希望時常開心,以獲取能夠騙過自己的快樂的假象。可那根治不了心病……也總會有消褪與被揭穿的時候,正如現(xiàn)在?!?p> 不知不覺間,我已走入“牢城”,在經(jīng)過了幾段曲折回環(huán)的繞行后,來到一幢古堡般的塔樓里,然后又被他們帶向了一個狹小局促的房間。
“歡迎來到夢想屋?!?p> 身后有個聲音突然怪聲怪氣地說道,讓人不禁一陣惡寒。
“夢想屋,多么美好的名字?!?p> 然而初見它的第一眼,我就在心里翻起一種無法用言語來表達(dá)的不適。
“密不透風(fēng),視野困頓?!?p> 只有一面模糊的玻璃窗可以供我預(yù)先探視到里面的布置:
在容不下三人并排站立的空間里,沉重而又厚實地安著一張纏滿了拘束綁帶的靠背椅。鐵灰的顏色以及兩旁扶手上細(xì)長的、似由指甲一點一點挖出來的劃痕,使其看上去恍若通用于電斃或是注射死刑等令人絕望的處決。
另外,地面是綠的,墻也是綠的。
但這種程度的綠,卻無論如何也不能使人賞心悅目,反而在頭頂晃眼又迷幻的燈光下溶解稠糊,如同喪尸嘔吐的膽汁一般令人反胃,其中所滋生的污染,還很快便在我腦內(nèi)彌漫擴散,勝比成噸的污水傾倒入海,又如腐肉飛速長毛一般扣挑著人的神經(jīng)。
面對此情此景,我絕不可使之與“夢想”關(guān)聯(lián),并且無端想出的,卻為病態(tài)的災(zāi)患與狂亂的精神病院,抑或是餓殍滿地、瘟疫盛行的慘象。
“給這間屋子起名的人定是個變態(tài)。”
我在心里如是想。
“不要發(fā)呆,快點進去?!?p> 旁邊的人見我無動于衷,立刻就以冰冷的語氣催促道。
而我看見鐵門上貼著的骷髏標(biāo)志,無論如何也不愿朝里邁出半步。
“別看了,不是殺你用的?!?p> “那么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知道了也逃不掉。”
說罷,便有人用電棍頂住我的后背,脅迫我走了進去。
門開,一陣嗆鼻的氣味撲面而來。
仿佛有人在里面打翻了福爾馬林。
才不過兩秒,我就已被熏得兩眼昏花,然而押著我的人卻大無所謂,一副習(xí)以為常的樣子,干脆利落地將那椅子張開,并調(diào)整起來。
恍惚間,我難猜自己竟是何時被架著推上了那張刑椅,本能地掙扎,卻發(fā)現(xiàn)全身上下都已被拘束綁帶牢牢固定。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降臨。
全因那椅子張開的角度,我近乎躺著,仰面朝天,只能任由令人麻痹的燈光折磨著我的雙眼。
出神了,竟以為這是手術(shù)臺上的無影燈。只不過此時此刻,它所帶來的心驚,卻遠(yuǎn)遠(yuǎn)超過保持著清醒意志,目視自己的皮肉被手術(shù)刀緩緩切開……
然后,室內(nèi)的廣播響了。
我深壓著瞳孔,透過監(jiān)視窗看到外面——那一群因為燈光而顯得黑臉的人,此時正站在監(jiān)視臺上,握著一只細(xì)長的麥克風(fēng)朝我喊話:
“謹(jǐn)照曈閣下的要求,我們將給你注射弗憐藥劑。該藥劑在適量范圍內(nèi)并不致命,而且也不會對你的智力產(chǎn)生影響,所以請你保持不動,不要掙扎,以免注射時發(fā)生意外?!?p> 那聲音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另附,我將應(yīng)要求解釋該藥劑的功效?!?p> 停頓,又是停頓。
我甚至懷疑是不是他忘記了措辭,最后只有簡明扼要地概括了一句:
“該藥劑屬精神類致郁藥品。完畢?!?p> 隨之,沒有留下任何可供反應(yīng)與思考的時間,我便感覺座椅扶手上刺出的針管扎進了手臂。
冰冷的藥物即開始在血管中流動。
不知怎的,在迷惘間,我的眼角突然滲出淚水。沒想到經(jīng)歷過幾番近在咫尺之死亡的我,如今卻會為了一管針尖而害怕到不住顫抖……
這時,固定我腦袋的儀器也開始發(fā)出嗡嗡的響聲,似乎有電流激進了我的大腦,讓我動彈不得,叫我甚至連閉上眼皮去阻擋頭頂那炫目光線這么一件簡單如同呼吸的事都做不到了!
我想逃避,但是無處可逃。
很快就被頭頂?shù)墓馑\罩,直至我的整個世界里都只剩下一片虛無的蒼白。
“這或許正是死在我的貯藏物下的那些人,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吧?莫非我所給予他們的絕望,現(xiàn)在全都通過這般,反饋回了我自己身上么?”
我的頭腦快要炸裂開來。
因在那吞噬了一切的蒼白之光中,漸漸有了畫面,浮現(xiàn)出無數(shù)陌生的面孔。
那一張張面孔在向我飛來!
直直地貼近,又穿過我的面頰,好像飛進了我的眼里!
我感到無比難過。
還有早已成為了常態(tài)的自責(zé)——通通在同一時間蘇醒,發(fā)出慘叫、哀嚎……
不知在這樣的折磨下過了多久,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以靈魂的狀態(tài)游離了。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我分明看到我的軀體像死了一樣,靜靜躺著,而我的視野卻輕飄飄地浮在正對面的上空。
然后我又聽到“夢想屋”外那些人的交談。他們正激動地議論著:
“怎么會這樣?”
“不清楚?!?p> “儀表顯示,這家伙還沒有進入該有的狀態(tài)?!?p> “不,不可能,已經(jīng)用了整整一管的弗憐了?!?p> “啊!莫非以這種狀態(tài),他還在與弗憐藥劑所產(chǎn)生的幻覺對抗?”
“加大劑量。”
“遵命?!?p> “長官,還是沒用!”
“加大劑量!”
“已經(jīng)超出合理范圍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從前的最高記錄是20漓?!?p> “不行,再這樣下去都快到50漓了!”
“噢,真他媽的是個怪物!”
“直接加到限定范圍內(nèi)的最大劑量?!?p> “會出事的,長官!”
“現(xiàn)在終止更會出事!加!”
“實在是太可怕了,從來沒有人能夠挺過這么多?!?p> “這是什么變態(tài)的意志?!”
“或者沒那么夸張,也可能只是弗憐與他自身的經(jīng)歷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少開玩笑,如果是這樣,他還不如早點死了算。”
“長官!目標(biāo)出現(xiàn)管道崩裂現(xiàn)象,生命垂危!”
“停止!立刻搶救!”
隨著他們手忙腳亂地沖進了“夢想屋”,眼前的一切便戛然而止。
“是嗎?”
我不知此刻正在思考的是非還是我。
也許是吧。
也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