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認(rèn)識她不久，但在這不久的時間里，她一直都是個坦率的姑娘，我相信從前肯定也是，今后也一定如此。
見她在我前頭十幾步的地方自顧自地走著，我看得出她多少是在賭氣。縱使我也贊同她說得非常正確——我自以為的善意其實只是自私與軟弱的借口，但她卻不將我視為十惡不赦的壞人，恨我入骨。她更像……是在替我感到悲哀，以及表現(xiàn)出無法用言語來傾盡的失望。
“千，多謝你把我從病態(tài)的路上拉回來?！蔽以谛睦锶缡窍?。
不一會兒，她的步伐竟小了，步速也漸緩。假如從前的我和她是同一種脾氣，那么以我的角度來猜想，她此刻說不定正在掙扎著剛剛說出的話是否合適、語氣是否過重……畢竟她是個不染一塵罪惡的女孩，甚至連罪惡的戾氣也侵犯不得她分毫。為什么？為什么我敢這么肯定？因為在這兒，她是最有資格教訓(xùn)我的人、她是最有資格對我實行懲戒還不用擔(dān)心報復(fù)的人。她大可以拿著手電筒快速地跑開，消失在我面前，把我丟在這個無光之域，獨自一人在潮濕與生冷中摸索出路。可她沒有選擇這么做，反倒是一直留意著為我照明，當(dāng)我離得遠(yuǎn)了，她也就慢下來等我追上……就這樣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近，表達對我背陰一面的失望，不遠(yuǎn)，表示她雖失望但仍不放棄我的決心。
我自顧自地苦笑——苦笑這樣好的品性在混亂的世界中竟是對自身致命的威脅?？晌矣钟惺裁促Y格如此武斷地認(rèn)為呢？我一點也不比她明智或是更有閱歷。說不定，她堅持著這條路，能走得比我出色十倍，能比我光彩十倍。
在某種程度上，千是我心里被忘卻很久的一面旗幟——曾經(jīng)飄然在最光明之處，后來卻揶揄著編了個理由，將其挪去了角落。如今這面旗幟，正如我在無意中打開了一扇門，赫然地再次飄然于我面前，讓我回憶起最初是為何要將它樹立而起，又讓我回憶起最初它是怎樣的光輝?，F(xiàn)在我不能再將它雪藏了，更不能讓它倒下！我要它一直挺立，縱使是在混亂而無序的世界里。
我猶豫片刻，打算向她坦白我心里的一切——可正當(dāng)我要叫住她時，她也回頭望向了我。
這一望，反倒讓我突然忘了要說什么！我果然是個不太有底氣用說話來完整心愿的人……
所以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她又失望地回過頭去，繼續(xù)向前行進。
“噗”的一聲，緊接著是千的尖叫。
我心中一驚，看見她腳底打滑，一不小心落到了水溝里。
“千！”
那兒水深，水速也比較快，加之她處在驚慌之中，總是沒法站穩(wěn)將頭抬起。
“我不會……”
她嗆了一口污水。
我渾身一激靈，縱身跳了下去。
直到接近她，托住她的脖子，我才發(fā)現(xiàn)一起跳下來這決定確實有些草率。
水很急的！
而且感覺不在一個水平線上——我們正在往下漂流！
腳底雖能勉強蹬到水道，可是下斜的坡度與水流的沖擊讓我根本無法站穩(wěn)。
這樣下去鬼知道我們又會落到哪里！
更糟糕的是手電筒也被沖走了，現(xiàn)在四處只有一片黑暗。
此時此刻，我的頭腦一片空白，只知道奮力托舉著千。無奈于緊張的狀態(tài)下，即便我用盡全力也無法保證千不會嗆到水。自己倒是無所謂了——只是每每回憶還能感到一陣又澀又餿的反胃。
再這么下去肯定完蛋，必須冷靜。
我閉眼兩秒沉住了氣，盡最大可能地用一只手穩(wěn)定住千，然后抽出另一只手來指向頭頂上方……
管道開啟！
我用微量的光稍稍照清了四周的環(huán)境——前面有一個折彎！
但是估摸著以我們現(xiàn)在的速度，以及到那兒的距離，我們可能來不及同時翻上“岸”去了……
“千！”
……
是我害得她陷入險境。
是我害得她蒙受苦難。
無論是暗坑，抑或是現(xiàn)在。
我虧欠她很多，我也無所報償。
……
就在這時，我們接近了那個水道折彎處——我深吸一口氣，腰腹使勁，雙手托住千往那“岸”上奮力一推……
成功！
我心滿意足地見她上了“安全地帶”。
可惜沒法陪她一起出去了。
我正被那洶洶的惡水捎往不知何處。
在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中，我感到頭腦昏沉，就連貯藏物也不識趣地熄滅了，全讓我淹沒在無望與自責(zé)之中。更何況早已不知身在何處，那臭水又熏得人眼花——不知不覺間也就昏了。
那種近在眼前的希望瞬間破滅的感覺，讓我懊悔到好像活著躺進棺材，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埋入土里。
于是，接下來的事情又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