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一切都很平常。
我不再去回憶那一夜究竟給我留下了多少疑惑,但總之也還過得去。
在我認為,瘋丫頭從來都是保持著神秘的。得閑去揣測她的內心,就是平白無故地在給自己找麻煩。既然已經接受了保持搭檔關系的想法,何故再糾結于她的回應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于是我就每天打掃,做飯,整理所有被她丟得亂七八糟的零碎小物件。
說來也奇怪,自我完成了第一次的清算任務以后,就再也沒有接到過其他任務。照瘋丫頭的話來說,這便達到她的目的了——組織現在肯定一致認為我是個廢物。畢竟大殺器的造價高昂,可沒法讓我這那樣“揮霍”。再加上我本就是個“多余”的人,把我收編只是為了防止我與他們作對,至于任務什么的,大可不必交給我這樣一個“軟弱無能者”。只要我乖乖待著,不給他們添亂就行。
但為什么瘋丫頭也再沒接到過任務?
這些天來她閑得很,這是我三個恒星周以來從未見過的。以往,她至少每隔兩天就會大開一次殺戒。像現在這般十來天不見上頭命令的情況屬實不正常。
更不正常的是,除她以外的其他清算者,竟也都過得很平靜。
喊殺的聲音小了,逃亡的人也少了,外頭甚至都沒了那些雞毛蒜皮的抗議。
就好像原始種人與異生種人已經簽了和平協(xié)定般,亞基里分治區(qū)可能迎來了不知多少個“世紀”以來的頭一次祥和。
看了新聞上關于其他分治區(qū)的狀況,好像也是如此。
這種平靜,靜到令人寒毛直立。
一天,瘋丫頭大清早的就被傳喚去了管理層,據說是從墨城那兒來了些人。
而我獨自待在家里窮極無聊,雖然也想知道上面都在發(fā)生著什么,奈何我沒有權限知道,所以只好出門去散散心。
清算者的生活區(qū)很廣。
他們幾乎是只把這個星球上最貧瘠的地方剩下一點來供成堆的異生種人像豬玀一樣擠在一起茍且偷生。所以我大可以避開那些脆弱的人,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當然,我也并不想離家太遠,于是就找了個附近的旅游園區(qū)。
在那里休閑比較清靜。
因為去那兒的,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紀”的原始種人。他們在嗜血了大半輩子以后,終于停了下來,轉而去享受一生當中所剩不多的“清?!?,雖然他們看上去只有地球人六十多歲的容貌。
像我這樣的,是稀客。
那是座依山而建的公園,四處可見大理石的雕刻,以及一尊尊挺拔的銅像——許多都是歷史上顯赫有名的人,但多數我都叫不上名字。
對于他們,我不甚了解。
來這里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瞻仰。
我只想在瘋丫頭不在身邊的時候,自己一個人靜下來想想心事。
不在意身邊來來往往的那些“老人”,因為他們看我的眼光很奇怪。那眼光,正是世俗看待“不務正業(yè)”之人的眼光。
四處踱步,卻沒有欣賞風景的興致。
直到來到了一個不高的瀑布前面,我見這處幽深,便隨意地褪去上衣,直朝那河塘里跳了進去。
冰涼的水在瞬間濕潤了我的全身,清醒了我困頓的頭腦。
但這還不夠,我是一定要站在那飛流直下的瀑布里,站在那塊露出水面的巨石上的——像古時練功的人一樣,這是我兒時一直想做卻沒機會做的事情。
然而如今卻不是為了“練功”了。
我只是突發(fā)了一個念頭,想要借助自然的偉力,讓我重新認識自己。
水流的沖擊力很大,幾次都將我壓得直不起身來,更甚的是沒留意雙腳一滑,還會從那石塊上滾下去,被沖得好像卷進了衛(wèi)浴當中的螞蟻。
直到我倔強地終于在那飛湍之下直起了腰桿,已然是晌午時分。
我在與它抗衡。
無論它是多么的威嚴、暴虐,我終究還是沒有任憑它將我隨意地丟在地上。而在于我自己,選擇了一個這樣的方向以后,就要走它的極致。
但是出路在哪里?
我已經獲得了曾經的夢寐以求,我也已經安全了。
只要我依循如今的道。
便再沒有什么可以再傷害到我。
然而如今的道卻隱隱作痛竟是何故?
我的意識在此刻動搖。
也正是這一瞬的動搖,讓我重新屈服于瀑流的威壓,放棄了頑強的屢敗屢戰(zhàn),最后淪為一脈枯落的樹葉,順著不可逆的趨勢漂流下去。
沒有沉沒,卻只是漂著。
我的視野朝天,只看到灰暗的穹廬。冰涼的池水舔舐著后腦,鉆進耳窩……
“哎喲,要打仗啦!”
“可不是嘛!”
突然,兩句話于叢草掩映的岸邊傳了過來,令我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忙翻身去抓住石岸側耳傾聽。
“據說索倫威克和新加班已經淪陷了,哈,那幫不知好歹的蠢家伙?!?p> “你說的可是真的?”
“真的假不了!我聽我在管理層的一個伙計說的,這消息現在還沒對外公布呢!墨城那里,其實早就已經懷疑起費倫多了,但是每次派遣專員前往調查卻都一無所獲,如今需要的正是這樣一個實證與開戰(zhàn)的理由。那群螻蟻不知怎的突然發(fā)動了這樣一場事變,這不是正中墨城下懷么?誰也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赐蝗贿@么做,你說,會不會是因為他們已經積攢到足夠自信的實力了?”
“哎!幸虧咱們已經退休了!”
“不錯,你這話說的太對了,我的朋友!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你可千萬別傳出去……”
聽到這里,我竟不自主地屏息凝神。
“亞基里總部將會作為第一方面軍參加對費倫多的先遣戰(zhàn)斗!”
“什么時候?”
“就在這些天里,我想很快。當然,今天墨城的事務官也來了。這十多天來,外面風平浪靜的,還不都是上頭為了全身心地投入戰(zhàn)備?當然,那些螻蟻也沒閑著,我看他們也在全神貫注地規(guī)劃與部署。別說,還有那么點像樣!”
“所以我們肯定是會贏的,對吧?”
“呵呵,誰說得準呢?曾經的費倫多之戰(zhàn),給我們許多的前輩留下了陰影。如今的他們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重現當年的慘烈或許只是最低標準。我推測這一戰(zhàn),大概率會出現一些出乎意料的狀況。因為根據剛剛取得的情報來看,毒劑槍支很有可能已經是他們全民的標配了,至于大殺器……說不準,真的說不準。好在我們不需要考慮這些事情,上頭有‘血魔’撐著,問題不大?!?p> “可是我聽人說,這一次她不是方面軍的總指揮官?!?p> “嗯?”
“那個瘋女人剛剛才從費倫多回來,還意外地帶著很嚴重的傷。組織好像不太重視她了……”
“嗯……這很正常,在我看來,她本就不適合領導?!?p> “所以她很可能作為參謀出征?”
“不,讓她做參謀真是太浪費了她的戰(zhàn)斗才能。我覺得她很可能會淪落到親自上陣,并且只當得上沖鋒陣的大隊長。吼,最危險的職務……”
“怎么會這樣呢?她可是我們整個分治區(qū)的首席呀!”
“嗐……你剛剛說她帶了很嚴重的傷,是吧?這種情況,十有八九是在做完管道耗損體檢以后被組織判定為活不長的那一類人了。讓她去沖鋒,是在榨干她最后的價值……”
……
我的腦袋好像被人狠狠地砸了一棒。
不,假的。
這是騙人的。
火速上岸,穿好衣服,我便沒了命般地往家里趕。直到上樓以后,才發(fā)現瘋丫頭至今未歸。
于是,我的心臟開始狂跳起來,不住地否認剛剛聽到的一切。
我知道費倫多為什么突然向墨城政權發(fā)起了挑戰(zhàn)——因為他們害怕我已經把他們的那些秘密全給泄露出去了,所以就必要先下手為強!
可是……
我想到可是,便不愿繼續(xù)思考下去。
那些話,全都是兩個步入晚年的老漢在侃侃而談,不是嗎?
他們說的話一點根據也沒有!
就算真的開戰(zhàn)……
我雙手托著下巴,焦灼地危坐在沙發(fā)上……突然,門響,門開。
瘋丫頭回來了。
我愣神了許久,只見她的眼神,要堅毅于以往十倍。
因為她啊……
正穿著一襲灰色的制式軍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