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礙著眼了
當導(dǎo)師?
要是現(xiàn)在方別還不明白什么情況,這幾年的摸爬滾打也算是白費了。
剛剛過來接他的那幾個人大概率是中層領(lǐng)導(dǎo),不出所料應(yīng)是專門負責臨終病房的治療事宜。
專門過來看他笑話。
倒也不奇怪。
如果有一天你領(lǐng)導(dǎo)突然宣布空降一位新負責人過來,全權(quán)接管這邊的工作,尤其還是位年紀輕輕的后輩,這換做是誰都會覺得心里不舒服。
指不定這些人還等著看他灰溜溜滾蛋呢。
方別輕笑,難怪那幾句久仰大名、方專家聽得怪刺耳。
“先帶我過去看看吧?!狈絼e向護士長提議。
他的確沒打算在這長待,但自己主動離開和被人家趕出去是兩個概念。
況且曲杰幫了他不少忙,他理應(yīng)回報。
護士長點頭:“好的,這邊請?!?p> “從十七層開始所有樓層都屬于我們負責的范圍,兩班輪替,但幾個月我們院的人手都被其他科室給調(diào)走了,現(xiàn)在人手嚴重不足。”
她一路為方別介紹起臨終房的大概情況。
方別點頭示意,卻若有所思。
這里的患者從下到八歲,上到八十,多半患有無法救治的病癥。
按年齡、性別分層,或許是因為忌諱的關(guān)系,臨終房多半安置在高層,遠遠的隔著地下停尸間。
其實不管是誰都明白,只要進了臨終病房的患者,遲早要進那個地方。
從十七層開始,醫(yī)護人員數(shù)量明顯減少,與其他科室相比,臨終病房多了一絲寂靜。
由內(nèi)而外的壓抑,多少讓方別的心態(tài)發(fā)生變化。
他能理解,這里需求的人手的確會比其他院的醫(yī)護少一些,從根本上來講不管他們再怎么照料,都無法改變最終的結(jié)局,倒還不如抽調(diào)人手去挽回那些還來得及的的患者。
很務(wù)實的做法。
“我們進去看看。”方別主動提議,后者沒意見的點點頭。
向前走去,他打開最近的一扇門。只見四張干凈整潔的白色病床上像棺材一般承載起四名安靜的病人。
方別很認真的對著里面躺在病床的老人微笑道:“你們好,我是新來的醫(yī)生小方,如果有什么需要請隨時按下警鈴,我們會第一時間到來為您服務(wù)?!?p>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話音落下后足足幾分鐘都沒人回應(yīng)他。
這間病房里躺著四名眼神木訥的老人,呆呆的盯著懸掛的吊瓶,他們保持著原有的動作,像是并沒有聽見方別的話,連看都沒看過來。
四平八方的純白色病房里,癱在床上的老人們身上散發(fā)著快要入土的腐朽味,夾雜著彌漫在空氣中的消毒水,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在折磨著開門者的神經(jīng)。
每在此多待一分鐘都是在摧毀正常人的心理。
方別仍舊直直站在原地,絲毫不感到尷尬。
就在病房里的氣氛僵硬到極點時,外來的動靜打破了這陣詭異的氛圍。
“吱吱。”
窗外的麻雀歡呼的撲騰翅膀,在陽臺綠植上停留片刻便飛走了。
同一時刻,幾位老人像是約定俗成一般,同時扭過頭去,深陷的眼眶停留在那一抹殘影上。
靜悄悄的環(huán)境里,方別一行人的到來卻是成了不速之客。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休息了?!狈絼e賠笑緩緩關(guān)上房門,徐徐喘了口氣。
護士長見到他吃癟連忙開口:“方導(dǎo)師,您別介意,有的人脾氣是古怪了些,人卻不壞,還請多擔待些?!?p> “沒關(guān)系?!?p> 方別搖頭,繼續(xù)打開下一扇病房的門,做著同樣的問候。
這次稍微好了些,里面的人只是簡單的應(yīng)答,隨便“嗯”了幾下后就同樣不再言語。
每一步向前探望一座又一座病房是一件很需要極大的勇氣。
臨終病房透露出的絕望氣息,將死之人等待著不知哪一天到來的審判,從第一天起就寄托著縹緲虛無的希望。
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其釋放出的負面情緒遠超任何毒雞湯。
方別一次次按部就班的開門,問候,再悄然離開。
護士長勸他不必這樣做,這里足有幾百間這樣的病房,他不可能每個人都記住,而且這里的病人大部分脾氣都很差,稍不順心就會發(fā)火遷怒在他們身上。
可惜那人沒聽她的,只是專注著做自己的事情。
……
護士站。
幾名剛換班下來的小護士悄然討論起來。
“我跟你們說,我剛剛見到新來的導(dǎo)師了?!?p> “聽說好像很年輕,好不好看?!?p> “沒得說,比婦產(chǎn)科的劉醫(yī)生還要帥?!?p> “awsl?!?p> “不過那人的性子挺古怪,剛來不先去拜訪主任他們,反而一間一間病房去打招呼?!?p> “那是挺奇怪的?!?p> 就在小護士們討論正興起,就聽見警鈴亮起。
一位護士立馬接起;“嗯,嗯,好的,請稍等?!?p> 不過幾個詞的功夫,她就結(jié)束了對話。
旁邊有人問起:“什么事???”
接電話的小護士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257號床的林老伯?!?p> 眾人一聽這個編號,同時陷入沉默。
這個禁忌的名字讓她們陷入一種兩難的境地。
“你們說的林老伯是誰。”
恰巧,一道清脆的聲音打破尷尬。
在護士長前頭,一個陌生而帥氣的男子正巧趕過。
不出意料,他應(yīng)該就是新來的導(dǎo)師。
在護士長的點頭示意下,剛剛接到電話的小護士如實告知。
這個257號床的林老伯從一周前進食困難,完全靠著營養(yǎng)液續(xù)命,已經(jīng)虛弱得不成樣子,這兩日接連被下病危通知,可老人家憑著一股不知哪來的信念死撐著。
就連一眾主治醫(yī)生都束手無策。
聽完大概,方別基本弄清了大致情況,并主動表示讓護士長帶他去看看。
“林老伯中風后同時被診斷出肝癌,診斷結(jié)果后才送過來,老人家早就失去了語言功能,沒辦法搞懂他的需求,這才是讓我們覺得最棘手的問題?!?p> 護士長在趕去病房的路上,還不忘向方別介紹那里的情況。
這個林老伯本身就是具有傳奇色彩的一個人,早些年靠著投機成了億萬富豪,因為籍貫不在內(nèi)地,且時代遺留問題娶了好幾房的姨太太,家族繁盛一時。
后半生做了不少利國實事,散盡大批家財求得個安安穩(wěn)穩(wěn)的晚年。
倒也稱得上是個人物。
找準門牌號,門外早已人滿為患,就連一眾專家都得候在門外,靠近些依稀能聽見一聲聲啜泣。
病床前,黑壓壓的一群人團團圍著病人,每個人都努力的蹭上病床一角。
“老祖宗喲,可千萬不敢丟下這一大家子人。”
“老爺這是您小孫子,華華,快叫爺爺?!?p> “爹,兒子不孝,平常沒空?;貋砜纯茨?,都是我的錯?!?p> ……
隔得老遠,方別都能聽清那些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淚俱下。
“唔唔……”
病床上的老人顫顫巍巍的抬起手指,很艱難的伸出一個指頭,因為疾病纏身,那根指頭卻是連伸直都成問題。
他的大兒子刻不容緩的大聲道:“我爹的意思是說不管以后怎樣,林家上下都要擰成一根繩子,萬眾一行,方可客服任何困難?!?p> 只見眾人齊齊看向林老伯,后者卻不為所動,依舊努力的伸開那根手指頭。
在場年齡最小的那位姨太卻是一臉不岔:“莫不是老爺還遺落在外的一名子嗣,要分林家產(chǎn)業(yè)一杯羹?!?p> 全局氣氛頓時變得凝固,好似萬里晴空忽地飄來一朵烏云。
讓在場之人臉上都稍稍掛不住。
“咳咳咳……”林老伯卻是有些支撐不住,喉嚨里裹著的痰又吸了回去。
他努力伸出的食指卻是隨著手掌下垂了許多,正巧指在床腳上一個年輕的小輩身上。
那人先是一驚,腦子飛速旋轉(zhuǎn)后連連應(yīng)聲:“哎,外公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重望,重振林家大業(yè)?!?p> 房里瞬間有幾人變了臉色。
如果這是真的,將意味著他們這一脈繼承的財富將大打折扣。
老人想伸手,卻又被悄然按下。
眾人各懷心思打著如意算盤,卻見一個陌生人很隨意的走了進來,順勢拉開了床尾的那個小輩。
“讓讓?!?p> “喂,你干什么?!蹦侨怂查g急了。
但床尾的空隙隔出,眾人循著林老伯的視線,透過手指頭看去,正巧落在了對面柜臺上的一件物品。
那是一張年代相較久遠的老照片。
被立在相框中,跟其他照片相比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可奇就奇在在場的人都是其中一員。
無一例外。
照片里的林老爺子位居其中,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緊靠在一起,彼此透露著微笑,整體的風格相當溫馨。
據(jù)說這張老照片從林老伯住進醫(yī)院的第一天起,就被安排在此。
這很有趣。
林老伯的手指卻不再顫抖,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闹钢险掌?p> “是這個嗎?”
方別微笑的看著那位老人,同時抓住相框準備送去。
就在距離林老伯不到一米處,他高高舉起相框,狠狠的朝著地上砸去。
“咔嚓!”
玻璃碎片濺了一地。
林家眾人還沒來得及發(fā)火,就見病床上的那位老人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點點頭,
垂下手指,
頓時便咽了氣。
滴滴———
上下波動的心電圖同時歸為平線。
全場皆寂。
無形中,
正道的光落進病房,照在了他身上。
甚至于,方導(dǎo)師覺得胸口的紅領(lǐng)巾更鮮艷了一些。
一腳踢開支離破碎的鏡框。
這破照片,
礙了老人家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