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隆陽城沒有什么秘密可言,更何況還是這樣興師動眾的方式。
平日里沒有什么存在感的宣義郎,結(jié)結(jié)實實地出了一回名。
“哎,今日被西承侍衛(wèi)押送著的姑娘是哪家的呀?犯了什么事兒呀?”
“說是那條巷子最里頭那戶的,姓苗啊……好像叫苗小小來著……”
“家里作甚的?沒什么印象啊……這是怎么地了,姑娘家家的,被這么丟在馬背上……哎,你見著沒有,真真兒面子里子都丟光咯!”
“還能怎么著,定是得罪了十三皇子唄!”
“十三皇子回來了?”
“可不,才回來沒幾日,就出了這檔子事……這小妮子也是個傻的,誰不好招惹,便要去招惹這混世魔王……”
這是鄰里街坊冬日午后暖陽下嗑瓜子版本。
“聽說沒,那苗家姑娘,勾引十三皇子不成,被西承侍衛(wèi)五花大綁地丟回了苗家呢!可憐見的,整個弄堂里的人都瞧見了,衣衫不整地喲!”
“哪個苗家姑娘?”
“可不就是那宣義郎家的閨女么!叫苗小小?害!叫甚來著不記得了!就住在那條、那條淡水巷最里頭那戶!對,就那戶人家,前陣子我還見過那姑娘呢,姑娘家家的,穿得花枝招展的,那眼神喲~嘖嘖……”
意味深長的嘖嘖聲里,戲謔聲此起彼伏,彼此間心照不宣……
這是客棧酒肆茶余飯后八卦故事升級版。
隆陽城安靜了太久,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日子便愈發(fā)得古井無波,又似夏日雷雨前的沉悶,難捱又無奈。
每個人都在期待一場酣暢淋漓的暴雨、一塊砸破平靜水面的巨石,這苗家姑娘便是這劃破陰云的一道驚雷,所有人都在談?wù)摚蛎骰虬?、或唏噓或揣測,一傳十、十傳百,經(jīng)過了太多人添油加醋臆測猜想的故事,早已失真。
可失真又有什么關(guān)系?誰會在意一個故事的真實性?誰會在意故事里的姑娘叫苗小小還是苗大大?就像……誰會在意那個據(jù)說平庸無才還丑陋的言府二小姐,是不是真的平庸無才還丑陋……
他們只說他們想說的,他們只聽他們想聽的,他們只認為他們認為的。
故事嘛,自然是越吸引人越好,如何吸引人?夠離經(jīng)叛道、夠背離常倫、夠稀奇古怪、足夠讓人喝著酒磕著花生米嘮上一下午,就好了!
故事愈演愈烈,平日里很少被人關(guān)注的淡水巷這兩日成了名副其實的沸水巷,人來人往的比平日多了好多人流,人人都想要一睹“膽大包天想要勾引十三皇子不成、被衣衫不整地丟出來”的姑娘長什么樣……
苗家姑娘苗小小已經(jīng)在家躲了許多日,連帶著宣義郎大人都稱病告假沒有上早朝——這苗家大門,根本沒法開!就連采買的廚娘,也是從后門蒙著臉悄悄兒趁著天色未亮出的門,到了菜市口,更是蒙著臉連話都不敢說恐被人聽出了聲音……
一時間,苗家似乎成了過街老鼠。
……
月色輕攏,淡水巷失去了白日里的喧囂與窺伺,安安靜靜地沉睡著,飄來的風里,偶爾帶著一兩聲不甚清晰地吆喝,大著舌頭挺不清晰,定又是那個酒鬼醉了酒。
不遠不近的地方,有貓兒綿軟地叫聲,有氣無力地。
這里距離鬧市區(qū)并不遠,和一入夜就悄無聲息的皇宮墻根兒下不同,這里入夜之后總有一些飄忽的聲響,仿佛獨特的催眠曲。
苗小小從小到大,幾乎是夜夜聽著這樣的聲音入眠的,彼時年幼,同那些大家小姐玩兒是說起這事,她們面露驚訝,而后,那表情便很是微妙,之后,有幾個小丫頭便很少再同她往來。
之后,她才知道,原來……貴族區(qū),是沒有這種聲音的,甚至,若是主子喜靜的話,別說貓兒了,連樹上的鳥兒都會有人專門趕走。
身份的差異,滲透在每一個細枝末節(jié)里。
就像因此產(chǎn)生的自卑感,滲透進四肢百骸每一滴血液里。她知道自己身份不夠,若要出人頭地必須擠進這些貴族小姐圈,言紫凝,是最好的突破口——一個地位不低、卻因為身份尷尬不夠名正言順,同樣被人暗地里排擠瞧不起的言王府……私生女。
夜色沉沉,月涼如水,天空開始飄起碎雪,稀稀落落地,不大,雪片落在面頰上,帶著微微涼意。
苗小小攏了攏衣裳領(lǐng)子,將臉上的面紗整理好,悄悄推開了后門,“吱吖——”聲在安靜的夜空里,顯得有些突兀,苗小小嚇了一跳,身體慣性后縮,撞到身后來人,驚魂未定轉(zhuǎn)身看去,竟是自己的婢女,不由得壓低了聲音呵斥道,“你跟來做甚?!”說著,一邊拍著胸脯一邊瞪那丫鬟。
那婢女也是嚇了一跳,“小、小姐……您、您這是要去哪里?”
苗小小其實這幾日實在憋得慌,想出門透透氣,但白日里苗府前后左右都不太安全,隨時有人暗搓搓里探頭探腦,她不敢出門,便熬到了這黑燈瞎火的時候才遮了臉出門走走,也好散散憋了好幾日的郁結(jié)之氣。
只是,這事情她卻不愿對這小丫頭說,只有些不耐煩地回頭吩咐,“你先回去休息吧,本小姐過會兒就回,不用等我?!?p> 說著,悄悄探頭出去張望了下,狹長而寂寥的窄巷子里,空無人煙……天地茫茫,唯有稀疏碎雪緩緩飄落,安靜而熱鬧又熱鬧的樣子。
苗小小長長地松了口氣,如此才算放心,跨腳出了門,轉(zhuǎn)身關(guān)門卻見小丫頭欲言又止還要跟上來,立刻低聲呵斥道,“如今,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
言語之間,帶著從未有過的戾氣。
這幾日,下人們出門都要小心翼翼遮了臉,連帶著對于“罪魁禍首”多有怨懟,伺候著也不如平日里仔細,怠慢得很,甚至,言語之間也有抱怨,這些現(xiàn)象,便更加加劇了她的不悅與戾氣,到了今晚,總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出了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