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降之物

　　這少主，想法怎么就如此復(fù)雜？

　　剛來這河邊木屋修行的前幾天，吳妄問的問題還算簡單，都是修行基礎(chǔ)，林素輕好歹也一手帶大了幾位師弟師妹，回答這些自不是問題。

　　但隨著吳妄問題逐漸深入，林素輕迅速招架不住。

　　“林姑娘，若每個人體內(nèi)五行有所偏倚，修行功法也因五行分屬而有所不同。

　　那為何不在修行之前，就確定自身更偏重五行哪一屬，再輔以對應(yīng)的筑基之法，豈不是會事半功倍？”

　　“大宗門才有余力去做少主您說的這些，普通小宗門很難做到?！?p>　　“看來人域也早已出現(xiàn)了階級分化，多謝……林姑娘?！?p>　　“少主您不用這么客氣，喊我小哎就好?！?p>　　吳妄淡定地一笑，卻是沒有再直接‘哎’、‘誒’的喊她。

　　又比如：

　　“林姑娘，這句【氣用形，形盡而氣不盡；火用薪，薪盡而火不盡】，你是怎么理解的？”

　　“我這、呃。”

　　“林姑娘，你看這張行氣圖，能看出哪里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嘶——嗯——這個對于歸元境修士而言，是不是過于復(fù)雜。”

　　“素輕你說，若將祈星術(shù)中的部分術(shù)法，用符箓之道演繹出來，那豈不是可以發(fā)揮出不凡的威力？你會畫符的吧？”

　　“會一點，也不是太擅長?！?p>　　“素輕，昨日你說的以氣御物之法，似乎有很多不妥之處，很容易受到敵手干擾啊?！?p>　　“素輕？”

　　“素輕……”

　　這一幅幅、一幕幕、一重重畫面，像是一支支利箭，將林素輕穿了個透心涼！

　　少主就是個修行怪物！

　　用天賦異稟來形容他，都是對那些人域仙宗驕兒們的不敬！

　　為此，每當(dāng)夜深人靜時，林素輕就開始拿出自己儲物法寶內(nèi)壓箱底的門派藏書，將自己還是個孩子時聽到的內(nèi)容，重新溫習(xí)兩遍。

　　她也是個老歸元境修士了，還能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難住不成？

　　自己的藏書啃完，林素輕直接去附近市集上買各種修行有關(guān)的典籍，回來之后就廢寢忘食的抱著啃。

　　咱就爭這一口氣！

　　在修仙這塊自己的專業(yè)領(lǐng)域，怎么也不能被一個少年給難??！

　　于是，半年后。

　　“素輕啊。”

　　木屋外突然出來一聲熟悉的問候。

　　穿著寬松粗布長裙、頂著碩大黑眼圈的林素輕一個激靈，面前那堆積如山的書簡、羊皮卷、紙質(zhì)書籍倒塌了小半。

　　“?。∧悴灰^來??！我不要跟你論道！

　　道無名，法有終，一切無形需以有形為基，你說的都對！

　　是我見識太淺！不該跟您抬杠！”

　　吳妄略有些無奈地喊了句：“吃飯了。”

　　“呃，吃飯呀?！?p>　　林素輕如釋重負(fù)，軟綿綿地趴在桌子上，嘴角帶著少許劫后余生的微笑。

　　以前懵懵懂懂、稀里糊涂的日子，真好。

　　……

　　當(dāng)注意力專注于一件事上，歲月就會顯得十分輕浮，快的有些過于浪蕩。

　　吃罷晚飯，已經(jīng)可以辟谷的吳妄坐在自己的書桌后，打開一本林素輕在市集上換來的《青木雷法·三鮮道人注解》，細(xì)細(xì)品讀。

　　林素輕就坐在側(cè)旁不遠(yuǎn)處，拿著一枚記事玉符小心翼翼寫著什么。

　　正式修仙半年，吳妄感慨良多。

　　他發(fā)現(xiàn)修仙本身就是一件極其有意思的事，不斷開發(fā)自身的潛力，不斷去與自然交融，追求精神與天地的溝通，讓渺小的生命敬仰天地的恒久，本身就十分浪漫。

　　只是……

　　吳妄略微有些郁悶地嘆了口氣。

　　時刻不能忘記，修行的最主要目標(biāo)，是解決自己的怪病，避免孤獨終老的悲劇發(fā)生。

　　嗯，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念念不忘，必有后響！

　　修行并非一朝一夕可成，急于求成只會落了下乘，他這半年的進(jìn)展已算是不錯，也該有半天假期放松放松。

　　“素輕啊，今天的修行就先到……”

　　“少~主~”

　　門外突然傳來了熊三將軍做賊般的呼喊聲。

　　“三將軍進(jìn)來就是?！?p>　　木門被推開，熊三將軍那魁梧的身子盡力蜷縮，左挪右擦，勉強蹭進(jìn)了木門。

　　這位負(fù)責(zé)守護(hù)王庭、保護(hù)少主安危的大將，如做賊般扭頭朝外面看了幾眼，小心地帶上木門。

　　“嘿嘿嘿，少主……”

　　熊老三用自己最小音量呼喊著。

　　“三將軍這是怎么了？周遭百丈只有幾名侍衛(wèi)，放開聲說話?！?p>　　吳妄含笑迎了上去，邀這位忠心耿耿的將軍在墻邊木椅入座。

　　一旁的林素輕也起身點頭致意。

　　“沒打擾少主哈。”

　　熊老三搓搓大手，先笑了幾聲醞釀醞釀感情，小聲道：

　　“少主，屬下過來是跟你說件事，再過三天就是您的第一次首領(lǐng)試煉?！?p>　　這么快就到日子了？

　　吳妄看了眼自制的簡單日歷。

　　“您沒忘吧？”熊三將軍有點不放心地問著。

　　“當(dāng)然沒忘，”吳妄清清嗓子，“我會提前回王庭準(zhǔn)備?！?p>　　熊三將軍道：

　　“那個，少主，是這樣。

　　按照慣例，未來首領(lǐng)的第一次試煉都是跟三百歲的兇獸廝殺。

　　但您實力強，大家都知道，而且首領(lǐng)考慮到您身上的怪病，就下令讓我們在邊界活捉了一頭千年壽歲的兇獸。

　　您別擔(dān)心，這兇獸已經(jīng)被我們暗地里打傷了，就是看著嚇人。

　　到時候您直接出手、干脆利落地解決了它，試煉就算過了?！?p>　　吳妄含笑點頭：“有勞三將軍了?！?p>　　熊三將軍保證道：“您放心，都安排好了，那天絕對不會出現(xiàn)任何意外?！?p>　　“我自是相信三將軍的能力，”吳妄正色道，“試煉地點是在哪？”

　　“就在王庭附近，”熊三將軍道，“咱們提前在周圍布置十萬巨狼騎巡視各處，力保試煉平穩(wěn)進(jìn)行?！?p>　　吳妄皺眉道：“是不是有些興師動眾？隨便弄個小場面就是了?！?p>　　“那不行，這可是大事！”

　　吳妄問：“我爹回來嗎？”

　　“首領(lǐng)去了北界巡查，好像趕不回來。”

　　熊三將軍忙道：“首領(lǐng)對少主您完全放心，放眼北野，就算是最強的浪族，也沒出過大星祭實力的少主。

　　大家對您的試煉老期待了！

　　少主您那天，一定要穿正式些，肯定迷倒萬千族內(nèi)的少女……雖然迷倒了也沒啥用，嘿嘿?！?p>　　吳妄淡然一笑：“都是自家人，穿什么不都一樣？”

　　正端茶過來的林素輕聳了聳小巧的鼻尖，與吳妄相處已經(jīng)有段時日的她，突然聞到了口是心非的味道。

　　熊三將軍又叮囑了幾句，就從木門處費勁地擠了出去，騎著巨狼奔回王庭。

　　吳妄負(fù)手站在門后，目送這位將軍的背影在夜幕中漸漸遠(yuǎn)去。

　　【首領(lǐng)試煉】。

　　北野男兒尚武，大部分氏族都有類似的試煉。

　　吳妄在繼位之前要經(jīng)過五到七次試煉，第一次試煉就是在十三歲，也就是三天后。

　　他這個修祈星術(shù)的少主，雖然比較特立獨行，但戰(zhàn)力還是沒問題的。

　　“少主，那天您要穿什么？”

　　林素輕在旁小聲問著：“可需我?guī)蜕僦魈崆白鲆患\繡袍子？北野這邊衣服樣式還是簡單了些?！?p>　　“不用，隨意點就好?！?p>　　吳妄淡定地回了句，“今天就先到這，回去修行吧?！?p>　　“哎~”

　　林素輕含笑答應(yīng)一聲，收拾了下茶杯托盤，哼著小調(diào)回了隔壁木屋。

　　剛打坐不久，林素輕就睜開一只眼，躡手躡腳湊到兩座木屋某處重合的木板縫隙，朝著隔壁瞟去。

　　‘嘻嘻，果然?！?p>　　祈星術(shù)凝成的冰鏡前，某少主正拿著一件件獸皮縫制的袍子往身上比劃，時不時還做出幾個揮手、攥拳的姿勢。

　　嗤！

　　林素輕趕緊捂住小嘴，飄回自己床上的蒲團(tuán)，一晚上的打坐都是嘴角帶笑。

　　一晃便是三天后。

　　當(dāng)代少主的第一次首領(lǐng)試煉，讓熊抱族又迎來了一場盛大慶典。

　　王庭附近生活的男女老少特意趕來觀禮，人群從前一晚就已經(jīng)聚集了起來；

　　年輕的男女載歌載舞，德高望重的老人被食物與美酒包圍，孩童們扛著巨狼的幼崽到處玩鬧。

　　一位實力強大的未來首領(lǐng)，就象征著他們氏族強盛的未來。

　　能親眼目睹還是少年的未來首領(lǐng)展露神力，這是此生難得幾次的幸事。

　　太陽星剛爬出草原的帷帳，就迫不及待地點亮了王帳的金頂。

　　王帳附近，一群壯漢吹起長號角；

　　王庭外圍，上千名狼騎高舉著樹皮做成的彩旗，來回奔馳。

　　那場面，鑼鼓喧天、人山人海，好不熱鬧。

　　一頭足有二十丈高的荊背蜥蜴，昨夜被大群巨狼騎驅(qū)趕，早晨又慘遭數(shù)十位祭祀封印，如今被困在了一處小湖中央，無力地發(fā)出陣陣低吼。

　　稍后，吳妄就要跳入這處湖澤，與這頭兇獸‘決一死斗’。

　　正午時分，氏族的喧鬧達(dá)到頂點。

　　王帳處，眾多白發(fā)蒼蒼的祭祀、各位退休養(yǎng)老的將軍，都用慈祥的目光，注視著那少年的身影。

　　吳妄已經(jīng)站在他的車架上，四只霜狼被兩名侍衛(wèi)牽著，老老實實地低頭啃肉。

　　他今天換上了一身淺白色短衫、長褲，披著淺灰色斗篷，頭上那象征身份的幼獸頭骨，也刻上了一些裝飾性的花紋。

　　《隨便》。

　　按族內(nèi)的傳統(tǒng)，吳妄必須佩戴兵刃，所以在腰間別了一把匕首，左手平托水晶球，右手握著祭祀權(quán)杖。

　　一切已經(jīng)準(zhǔn)備就緒。

　　熊三將軍跑來問：“少主，可以開始了嗎？”

　　吳妄冷著臉點點頭，熊三將軍立刻扭頭揮手。

　　嗚——

　　整齊劃一的號角聲自王帳附近響起，吳妄的車架輕輕顫了下，四頭巨狼昂首挺胸邁著小碎步挪動，車架開始平穩(wěn)向前。

　　“少主！”

　　兩旁傳來幾名少女破了音的尖叫聲，隨后便是老人和青壯們暢快的笑聲。

　　當(dāng)車架行進(jìn)到他們面前，人群齊齊低頭、扶胸，對車架上的少年致意由心的祝福。

　　這是他們未來的首領(lǐng)，將引領(lǐng)他們和他們的子女繼續(xù)在北野生存。

　　向星神祈禱吧！

　　祈禱氏族強盛；

　　祈禱首領(lǐng)長命；

　　祈禱家人安寧。

　　吳妄嘴邊帶著少許微笑，不斷抬手對各處示意，鎮(zhèn)定自若地應(yīng)對著當(dāng)前的情形，那俊秀的后腦殼惹來眾多未婚女性的注視。

　　他的車架緩緩駛出王庭，兩側(cè)有最為強壯的巨狼騎充當(dāng)護(hù)衛(wèi)，背后跟著歡歌暢舞的人潮。

　　林素輕站在王帳側(cè)旁，眺望著這般盛況，莫名有些‘啊，少主終于長大了’的感慨。

　　“欸？”

　　她略微歪頭，看著蔚藍(lán)天空中出現(xiàn)的一點十字光亮，仿佛是星辰在閃耀。

　　這么大個太陽星掛在正南，怎么可能看到流星？

　　天地間的靈氣似乎多了些什么。

　　林素輕輕輕眨眼，額頭被吳妄母親點過之處，顯出了一顆淺淺的六芒星印記。

　　與此同時；

　　雪山之巔，那藏著星海的木屋內(nèi)。

　　蒼雪依舊站在萬星之上的神殿正中，本是閉目冥想的她，突然睜開雙眼。

　　眼中神光迅速退卻，秀眉略微皺起，面容多了些許冷峻。

　　但不等蒼雪轉(zhuǎn)身，神殿各處角落出現(xiàn)一團(tuán)團(tuán)光斑，六道身影先是渲染出了輪廓、又迅速化成人形。

　　卻是六位面容圣潔、目光有些冷漠的美麗女祭。

　　她們開口道：

　　“蒼雪大人，您無法破壞星神賜福?！?p>　　“這是北野的規(guī)則，我們必須維持氏族間的平衡?！?p>　　“星神大人已回應(yīng)了我們的祈禱，星神賜福已無法中止，請您在這里安靜等待結(jié)果?！?p>　　蒼雪靜立不動，攥緊手中那流轉(zhuǎn)星辰光輝的長杖，指節(jié)漸漸發(fā)白。

　　且看熊抱族王庭。

　　吳妄的車架開始加速，將族人們漸漸落在后方，帶著兩翼大批巨狼騎朝那片湖澤飛速趕去。

　　又前行數(shù)里，熊三將軍高聲吆喝。

　　遠(yuǎn)處小湖兩側(cè)的巨狼騎如潮水般退卻，負(fù)責(zé)封禁這頭兇獸的祭祀同時撤離。

　　那頭千年壽歲的荊背兇獸在仰頭怒吼，它掙開了水下一根根鎖鏈，暴虐的目光鎖定在了遠(yuǎn)處沖來的車架。

　　它開始朝大澤邊緣爬行，張開的猙獰巨嘴中，流轉(zhuǎn)著一道道火光！

　　距離這頭千年兇獸還有數(shù)里；

　　吳妄高舉手中權(quán)杖，兩翼巨狼騎左右分散，只留他的車架飛速向前。

　　四頭霜狼發(fā)出陣陣示威般的嚎叫，車架的速度再次提升一截！

　　這是只屬于王的試……煉……

　　嗯？

　　毫無征兆，巨狼的速度突然慢了下來。

　　更為詭異的是，前一瞬還要釋放自己怒火的千年兇獸，下一瞬突然閉上大嘴，四只短足奮力掙扎、全力停下前奔，龐大的身軀朝著左側(cè)瘋狂扭動。

　　它那雙猩紅的獸眼兇焰盡退，此刻只剩惶恐。

　　這頭被從氏族邊界費力驅(qū)趕到此地的千年兇獸，竟……

　　逃了？！

　　拉車的四頭霜狼不斷發(fā)出哀嚎聲，車架已經(jīng)停下前沖，它們在不安，極力想要掙開韁繩。

　　吳妄卻沒空去關(guān)注這些。

　　他抬頭看向了高空。

　　整個天空不知何時被染成了血紅色，一顆火球劃過天際，大地與天空之間回轉(zhuǎn)著七道百里直徑的紅色光環(huán)！

　　這光環(huán)之上，流轉(zhuǎn)著無盡靈力。

　　那火球每沖過一道光環(huán)，下墜的速度就減半，火球內(nèi)的那團(tuán)黑影就會漲大一倍！

　　“賜、賜福?！?p>　　王庭，一處大帳前，注視著這一幕的幾名年老祭祀渾身顫抖，面色無比蒼白。

　　一名女祭祀的嗓音凄厲地呼喊：“是星神賜福！”

　　“為什么……為什么是我們？”

　　火球已然砸落，落點就是那處湖泊！

　　轟鳴聲，爆鳴聲。

　　大地在震顫，狂風(fēng)似乎要吞噬整個草原，無邊水汽化作蘑菇云緩緩升空，白霧迅速籠罩了方圓十里之地，宛若張開的幕布般，印出了那如山岳般的猙獰黑影。

　　轟！

　　一只刻滿了黑紅花紋的巨足，就這般自白霧踏出，將那頭千年壽歲的荊背蜥蜴碾在足底。

　　大地再次震顫。

　　四只猙獰巨角探出白霧，宏偉的牛首映入?yún)峭劭簟?p>　　兇獸：諸懷！

　　壽歲：不詳！

　　“少主快、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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