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長公主睜開了朦朧的睡眼,躺在床上轉(zhuǎn)眼看去,只見在枕頭的另一邊,姚姚蜷縮著躺在一旁的榻上,雙手挨著膝蓋,好像是睡在陽光下的一只小貓。在她的頭上,原本梳得光亮的發(fā)髻松散著,縷縷發(fā)絲散落了一床。
“這孩子,凍到了自己怎么辦……”
撫摸著蓋在身上的被子,長公主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而后輕輕將被子鋪在了姚姚的身上,起身下了地。在對著鏡子梳了梳頭后,長公主披了件外衣在身上,拎著鞋子光著腳走出了房門?;仡^看去,只見躺在床上的姚姚還在酣睡著,陽光透過軒窗灑在她的身上,將滿床的秀發(fā)照得絲絲發(fā)亮。
見此,長公主微微一笑,隨即躡手躡腳地將門合了上。
將倒掛在門前的湘妃扇取了下來,長公主輕輕伸了個懶腰,而后穿上鞋子走到了申如齋的前廳。
坐在前臺旁的沙發(fā)上,游惠正坐在端著咖啡看電視里的早間新聞。在電視中,記者正拿著話筒,采訪著巡視軍營的劉雪瑞。
一見長公主來了,游惠忙起身站了起來。
“殿下,今天起的好晚啊。”說著,游惠側(cè)著身子請長公主坐在了沙發(fā)上:“頭發(fā)也沒打理,這是怎么了?”
“沒事,昨晚睡得晚了些。”從沙發(fā)前的茶幾上拿了一塊點心,長公主帶著滿足的笑容說道:“平王現(xiàn)在在苑門外候著么?”
“是啊,都等了您一個多小時了?!?p> “知道了?!睂Ⅻc心放在了嘴里,長公主站起身來拍了拍粘在手上的點心渣子:“我現(xiàn)在去后苑的釣雪湖,你讓他們也去那邊伺候吧?!?p> “殿下?!币姷介L公主儀容不整地邁步走出大廳,游惠連忙跟在她的身后:“內(nèi)司已經(jīng)備下了早膳,您看……”
“全都移送到釣雪湖旁的亭子里,早膳我和他們一起吃?!?p> 揮了揮手示意游惠快去辦,長公主頭也不回地穿過了自動玻璃門,而后朝后苑的方向走去了。
“三哥,我說今晚姐姐怎么起得怎么晚?”
蒼綠的竹林下,丹淵帶著丹演、白子青、額哲等人站在月洞門的前面,一見游惠帶著侍女自門里走了過來,忙屈膝跪在地上。
“上諭:著平親王等,入苑伺候?!闭f畢,游惠欠身扶著丹淵站起了身來:“平王,還沒進早膳呢吧?長公主已經(jīng)在釣雪湖邊的亭子等著了。”
“好,那我們這就去。”說著,丹淵拍了拍褲腿上的灰,隨即跟著游惠進了苑里。
順著羊腸小路,丹淵等人在游惠的帶領(lǐng)下穿過扶疏堂,而后繞人工河、經(jīng)游湖廊,徑直走進休秫閣,便能看到一座石質(zhì)長橋連著釣雪湖中的釣雪亭。深秋的時節(jié),湖邊的草木盡皆枯黃,只見長公主穿著長裙坐在亭子中,倚靠著闌干望著平如鏡面的湖水。
“臣等恭請長公主圣安?!奔斑^石橋,丹淵等人欠身朝長公主的背影鞠著躬道。在他們的身邊,幾碟小菜點心、并熱騰騰的小碗細粥都擺在亭子中央的小桌上。
“免了吧?!毙χ剡^了頭來,長公主一眼便盯住了丹淵身后的白子青,隨即微微一笑:“子青,這么早就來上班了?”
“回殿下,昨晚微臣沒回家?!?p> “通宵加班啊,最近很忙?”
“劉雪瑞北犯之后的奏本報告,微臣還沒整理完。”
“以后這些事,能放放就放放,不要把身體熬壞了。”
“是?!?p> “還有啊。”說著,長公主起身站了起來,抬手拍了拍白子青的肩膀:“你啊,還是膽子太大了,當年張朋光就是留住王府的時候沒的命,你還不接受教訓?!?p> “姐!”一聽這話,丹淵皺著眉頭朝長公主抱怨道:“我又不是那路人,瞧您這話說的?!?p> “好啦~就是開個玩笑。來!大家趕快吃飯吧?!?p> 坐到了桌子旁邊,長公主端起了粥來,吃了一口,而后抬眼看了看坐在面前的丹淵等人:“右廷啊,我總覺得這湖的名字起的不妥?!?p> “臣也覺得先父起名的時候有些欠考慮?!?p> “堂堂的藩垣重邸,藏著一片‘獨釣寒江雪’的意味,不吉利?!?p> “哦,原來是這么個不妥?!弊谝贿叺牡ぱ菀е曜蛹?,嘿嘿一笑:“我還以為是因為和‘掉血’同音呢?!?p> 朝丹演笑了笑,長公主端著粥,抬頭看了看亭外的秋水黃葉,而后輕輕嘆了口氣:“想孝王一生,半世英明,縱使叱咤風云于外,恐怕心里還是裝著些寂寥的。好在最后幾年做了些好事,也算將功贖罪了?!?p> “姐姐說的是?”雙手撐著膝蓋,丹淵欠身問道。
“丹燭的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我昨晚見到了?!?p> “啊……就是那個叫姚姚的女孩子啊。”丹演聽了,隨手將筷子放在了桌上:“不知怎么的,每次我見到那個姑娘就渾身發(fā)麻?!?p> “關(guān)于這個事,府里好多人都和我反映過?!笨戳丝吹ぱ?,丹淵點頭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年紀小的一些傭人,光從他身邊走過就渾身難受。更有甚者還現(xiàn)出原形來了。所以先父安排她在后苑一帶打理花園。”
聽著兩人的交談,坐在一側(cè)的白子青點了點頭,回想起自己幾次入府,偶爾能夠見到姚姚,每每一見,就覺得身上有些不適,可又說不出來為什么。畢竟是這么玲瓏可愛的一個女孩子,料也不會帶著什么符咒,所以從來不會太在意。
“你們既然不知道,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們吧?!闭f著,長公主微微一笑,隨即欠了欠身子壓低了嗓音:
“姚姚的生身母親,其實是個人類。”
“什么!”一聽這話,丹淵及白子青、額哲全都吃了一驚。忽聽得一聲作嘔聲,回頭一看,只見丹演捂著嘴,作嘔般地咳嗽著,過了老半天才止住。
“這也……這也太過分了?!奔t著臉吮了口茶,丹演扯著嗓子說道:“大姐,你還讓不讓人吃飯了。妖精和人類的種……那不等于是先代成王和人類……那個了么?想想就惡心!”
看著丹淵皺眉輕拍著丹演后背的樣子,白子青一時感覺自己跌入了云霧中:原來對于左家的子孫而言,妖精和人類的結(jié)合是一件很‘變態(tài)’的事情。而對于叔嫂公媳的通奸,他們卻沒那么多講究?;叵肫鹱蛞钩赏醯T的羞愧,白子青心中暗暗嘆息。時過幾百年,左右兩家的價值觀竟然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如此巨大的差別。
“其實倒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他們家的私事,我們本是不好多嘴的,要不然不就成了右家一黨了么?”夾起小菜來放在嘴里,長公主沉默了一陣,又說:“只是倒有一件事讓我擔心,你們從小也都是經(jīng)過世面的,可曾聽說過人和妖能產(chǎn)子?”
“臣還以為這二者有什么生殖隔離呢?!?p> “關(guān)鍵就是沒隔離住?!甭犃说Y的話,長公主搖了搖頭:“古書上沒有說過,現(xiàn)實生活中更沒例子,要是這個混種真的有什么奇能大異,說不定將來就是一片血雨腥風?!?p> “宮里的皇宬中,也沒有么?”
“皇宬?”聽了這話,長公主想了想:“你是說放皇家檔案的倉庫?那里面現(xiàn)在就剩下一大堆廢棄的奏章上諭,以及歷年的清冊了。”
“臣怎么聽說,那其中有歷代帝王,及諸王的嫡庶子息譜系?”
“那些材料,我已經(jīng)命烏鵲司的人,統(tǒng)統(tǒng)搬到我私人的圖書館里去了?!?p> “這樣……”聽了之后,丹淵俯下身子,小聲問道:“姐姐,歷代丹家妖精,也沒有和人類接觸生子的先例?”
“暫時還沒查到,這么幾大箱的材料,我一個人也沒時間全看完?!?p> “也不找侍女幫忙去查么?”聽了這話,坐在一邊的白子青問道。
聽了這話,長公主低頭吃了幾口粥,而后笑著看了看白子青:“都是我家的丑事,就不要麻煩外人了。”
看著長公主淡然的笑容,白子青眼角一顫,隨即慌忙低下了頭:“是……”
待朝白子青笑了笑后,長公主扭過頭來,只見坐在自己正對面的丹淵正擠眉弄眼地看著自己,便無奈地嘆了口氣,轉(zhuǎn)而伸手扯了扯白子青的袖子:“不過你們幾個都不是外人。我看要不然這樣:等什么時候不忙了,大家一起到郁宮里幫我整理一下圖書館里的材料。這要是讓手下那些侍女做,我心里還真不放心呢?!?p> “這么說,又可以進宮了?”
高興地雙手合十在胸前,丹演笑嘻嘻地說道:“今年還沒去過呢,這回又可以去上京山玩兒了?!?p> “六月份的時候不是一起去吃了家宴么?”
“那算什么?。烤褪窃陔方ǖ乃聫R里喝了口茶,姐姐住的內(nèi)皇城,我可是連大門也沒摸到?!?p> “好啦,都別說啦?!闭f著,長公主拍了拍袖子站了起來,而后走到了闌干處:“右廷,去派人取了魚竿過來?!?p> “啊?”一聽這話,丹淵坐在凳子上一愣。
深秋時節(jié),墨綠色的湖面上漂浮著枯黃的枝葉,隨著一陣秋風吹過,道道波紋里隱隱有閃著鱗光的肥魚游近水面,隨即在粼粼的湖面下稍縱即逝。
扭過身來靠著闌干,長公主微笑地背手看著丹淵等人,白皙的臉上充滿了優(yōu)柔的微笑:
“姐姐我要釣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