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玲瓏很早就起床了。想到從前別人都說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不能出門,到了這兒,不但沒這說法,還從鬼節(jié)變成了吉日。要不怎么說封建迷信不可取呢。她知道自己穿衣動作會慢,就讓丫鬟們進來幫忙洗漱,橙月抽著空過來非要為她梳髻裝扮,順便匯報當日行程。
“我又不是新嫁娘,”她對著銅鏡,頗有不耐,“何須如此盛裝?!?p> “夫人怎能這么說呢,”橙月挑著一支支細釵,為她妝點,“莊里還沒有過此等喜事,更何況王上不是入夜要來,夫人,不得好好裝扮,莫失了殿前尊儀呀?!?p> “唉。那你可動作快些,一會兒見彌該接了瑾瑟過門了,莫要錯過他們吉時?!苯岘嚪艞壍挚?,只得嘴上催促。
見彌無親無故,自小長在鄺家,和鄺毓情同手足,而今大婚,自然是請著要讓鄺毓算作長兄為父,喝下他夫婦二人的敬茶。
遣云莊內,張燈結彩,紅綢遍布,自是一派難得的喜慶。彼時鄺毓為她準備的嫁妝里就有好幾套華服,姜玲瓏那時聽瑾瑟無意提及還吃過一陣的醋,誤以為那是他留著惦念芙蕖的舊物,豈能想到自己那些嫁妝全都是鄺毓親選,鄺毓這些年見著好物便收,日積月累,才存了這一箱子一箱子的珍寶,件件孤品,價值連城。她穿著流光服走過門廊的時候,見著到處的紅綢喜字,難免心想,是不是自己當年出嫁,莊子里也是這般景象。那時緊張得很,人在紅蓋頭下也看不真切,全然未曾真切體會。
橙月一直隨著姜玲瓏步入正廳,見著她入了座,才差了兩個靈巧丫鬟在旁伺候,自己要再去西苑盯著,看看婚房布置還有何疏漏。
“橙月。”
剛要走,姜玲瓏忽然喊住了她。
“夫人,怎么了?可是有何囑咐?”橙月回過身,忙問。卻見她主子欲言又止,心中覺得不妥,“夫人?”
“沒事?!苯岘噺投Υ?,“昨日給你的東西,可有收好?”
“當然,”橙月拍了拍自己腰封,“奴婢不僅貼身攜帶還熟記于心,夫人放心?!彼拿餮哿恋卮?,見沒事,便請禮去了西苑。
姜玲瓏獨自坐在正廳等待,剛出了會兒神,還沒一盞茶的功夫,莊外便鑼鼓喧天,接親的隊伍到了。
“是哪位神女下凡,落在我遣云山莊的院里?”
她循聲望去,鄺毓也是盛裝,正瀟灑而來。
“你就知道拿我逗趣?!?p> “哦,”他走近她身旁坐下,執(zhí)起她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開懷道,“原來是夫人?!?p> 他的手骨節(jié)分明,溫暖有力,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摩挲著自己掌緣,也是不顯山露水的涼,迅速被溫潤的觸感替代,如同這扳指的主人,以為是生人勿近,實則一片赤誠。
她伸展指尖,與他十指相扣。
“橙月呢?”
“她擔心禮數不周,又嫌見彌睡的臥房不夠寬敞,排面不足,早上讓人重新辟了西苑的主臥,剛去檢查布置?!彼笭?,“夫君不必擔心,新嫁娘有喜娘跟著,新郎官護著,就等他們這對璧人慢慢地來吧?!彼焐险f著,目光卻是一直在往外探,比鄺毓還心焦。
“你啊你,”他忍不住笑,“這急切的樣子,像個討兒媳的娘,可坐實了占他倆便宜?!?p> “什么討兒媳,我是站瑾瑟這邊的?!彼换刈欤虐l(fā)現又被鄺毓擺了一道,“你才占人便宜,喝人家新人的奉茶,也不害臊。”
“這有什么,是見彌那小子請的我?!彼f得有理有據,昂首挺胸,瞧著還挺驕傲。
她笑看鄺毓神采飛揚,見他替新人開心,眸子里的泉水比往日澄澈許多,下意識慈聲,“你要一直這樣多好?!?p> “一直怎樣?”外面喜娘的聲音越發(fā)地近了,他剛要追問,便聽著說“新人入堂”,趕忙收回手正了正身子,模樣端正,目視前方。
這堂上的一對夫妻,孩子還沒有卻要受新人跪拜,均是有些緊張地嚴陣以待。就見見彌引著蘇瑾瑟,跟在喜娘身后,平地上好好走著,差點被自己絆倒,正姿后還紅著臉不好意思地憨笑,回頭看蒙著紅蓋頭的新娘子,要她小心,慢些走。
姜玲瓏看在眼里,心里偷笑,又想不知道鄺毓成婚那天是什么樣子,是不是也有過慌張??上ё约耗菚r沒有在意,如今連當時嫁衣的模樣都記不清了。
新人入了堂,先拜天地。
見彌臉上洋溢的期待和幸福不言而喻。新郎官都紅光滿面,讓人不禁聯(lián)想新娘子那紅蓋頭底下是不是也一片霞光。橙月和其他下人們趕在拜天地前來了正廳,一時間里里外外被圍得水泄不通,今日不分莊內身份,都來為彌管事道賀,從前不覺得,眼下這一看,遣云山莊里可是養(yǎng)著好些侍從丫鬟,對姜玲瓏來說生面熟面都有。今天莊里不宴請外賓,這些每日操持,領教過彌管事手段的都是座上賓。在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中,姜玲瓏還見到了長柳和禾悠然的身影。
拜高堂,改成了拜尊親。
蘇瑾瑟紅妝嫁衣,風光奪目,纖腰盈盈,不用去掀頭蓋就知道底下是位妙人。
幾個掌事丫鬟和護衛(wèi)首領都知道晚些梁王造訪,可鄺毓一句,無須理會,便真真沒人操心,所有人的干勁和熱忱都投到了婚事上,仿佛梁王也不會介意,而接駕之事他們主子自會處理一樣。
宴席開得比往常要早。
鄺毓和姜玲瓏同見彌坐在主桌,邊上還有橙月,唐慕楓和兩個面生的侍衛(wèi)。
說是不用特意候駕,但畢竟是一國之主來訪,席間也沒人敢真的喝多。而那些此起彼伏的恭賀聲,羨慕聲,玩笑聲,就已足夠充斥整個莊子,將山莊打點得熱鬧非常。
姜玲瓏環(huán)顧四周沒見到長柳與禾悠然,便問橙月,邊上鄺毓聽了笑說這兩人不是去偷瞧新娘子,就是不吃酒席,先回去了。他在她碗里夾了一筷子酒香草頭,又與她碰杯,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興致勃勃。
“夫人莫要光看,快吃些菜,這些家伙平日不與我倆同桌,今日上了桌,等他們一卷殘云,就渣都不剩了?!彼f著又朝唐慕楓打趣,“就這個榆木腦袋,還知道讓著點?!庇种钢赋仍峦肜?,“你這大丫鬟都吃得比你多?!彼f著趕緊幫自己夫人再夾了塊肉,生怕她沒吃的似的,“快,為夫幫你虎口奪食,搶了塊好肉。”
他面上愉悅,甚至熠熠生輝,姜玲瓏偏頭注視著他,眼里灌滿了寵愛。可她知道。梁雁染要來。他這是在用多少的愉快,來掩蓋自己的血脈翻騰。
她不憂心。
要說有什么的話,恐怕只剩了眷戀。
“鄺毓,”她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目光望他,看見他回頭朝著自己璨笑側耳,試圖在鼎沸的人聲中聽清她的話。
“我愛你。”她說。在鄺毓瞪大了雙眼中,安靜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