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都是好奇惹的禍

　　張大郎心想這本在男子口中價值千金的古醫(yī)書到底寫了些什么，能讓兩個黃毛小子看得這般如癡如醉。

　　本著就瞅瞅看的心態(tài)，便拿起醫(yī)書隨意翻看起來。

　　誰知自他觸碰拿書開始，仿佛著了魔一般，竟讓越看越入神，覺得這簡直就是出自醫(yī)學(xué)鬼才之手的絕妙筆記。

　　里面記載著數(shù)不清的奇妙方子和治病救人方式，其中包括他連想都不敢想的開顱手術(shù)和碎骨重塑秘術(shù)。

　　開顱手術(shù)對人類醫(yī)學(xué)發(fā)展的作用，一直是人盡皆知的，可因此術(shù)異常精細(xì)難以控制的緣故，鮮少有人敢于施展。而這書的作者卻渾然不覺，竟將它描述得簡單細(xì)膩且富有趣味，讓人看了，只覺這就如同咿呀學(xué)步般，是是個人都能學(xué)會的本領(lǐng)。

　　而在碎骨重塑篇章里，作者詳細(xì)地記載了什么時候?qū)⒁痪咧扑榈氖w從冰湖凍層挖出化冰后，然后又是怎樣把尸骨表面腐肉剔除，把骨頭粉碎，放進(jìn)人模子里，泡在一堆詭異藥物組合液中三個月后尸體奇跡復(fù)生的事。

　　這簡直比聽風(fēng)月故事還要精彩刺激一百倍。

　　張大郎越看越上癮，漸漸地也就入了迷，忘了時間。

　　他花了三天兩夜不眠不休的時間，將整本荒誕怪異的古醫(yī)書看完，里面的每一句話都說得有理有據(jù)，而且，很多聽起來稀奇古怪的藥物都是他家能搜羅得到的。

　　書中的每一個字，就像被施了咒語般，深深印刻在他腦海里，令他深信不疑。

　　那時的他，只覺得命運正在為他打開一道通往未知世界的門，而他沒法抗拒來自這扇門背后的致命誘惑。

　　男子口中所說的血吸蟲，古醫(yī)書中也有記載，就在末尾的篇章里，兩廂相差無幾。

　　作者明確表示，這蟲子很有可能是人類通往長生的必經(jīng)之路?？刹恢呛卧?，他的研究，也僅是進(jìn)行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

　　長生，古往今來，多少帝王將相，終其一生，都在苦苦追尋著。

　　他要是能把這個困擾人類千百萬年的問題解決了，萬世留名是必然的事。

　　于是，他仗著家族的便利，開始四處搜羅書中所說的血吸蟲。

　　沒想，還真讓他從兩個弟弟那里找出了幾只。

　　弟弟們告訴他，這是他們逛黑市時，從一個小攤販?zhǔn)掷镔I來的。

　　當(dāng)時覺得這玩意長相奇特，不像是他們?nèi)粘Ｋ娝幬?，便買了回來，打算好好研究一番，看有什么功用。

　　要是率先發(fā)現(xiàn)這玩意的用途，就可以在其他商家發(fā)現(xiàn)前壟斷產(chǎn)地，那將是筆不菲的收入。

　　這是個合格的藥材商該有的思想，經(jīng)過父親一頓嚴(yán)厲教誨的張大郎并不覺得弟弟這一想法有何不妥，甚至覺得很是在理，便跟他們說，他愿意為這一想法出一分力。

　　二郎三郎想了想，覺得這是件共贏的事，沒有拒絕的理由，就把東西交給了他。

　　拿到蟲子的張大郎按著古醫(yī)書給出的試煉方案，開始了沒日沒夜的研制提煉。

　　終于，在一個寒風(fēng)蕭瑟的清晨，將所謂的長生丹煉制了出來。

　　而那天，正是王氏與趙棲帶著文武兄弟逛廟會的寒衣節(jié)。

　　張大郎盯著那顆金光閃閃的藥丸子，覺得藥雖是煉了出來，沒有人嘗試，也不知頂不頂用。

　　作為神農(nóng)氏后人，張大郎覺得自家祖先敢為天下先的精神不能失傳，便決定以身試藥。

　　下定決心的他，心一橫，毅然將含有血吸蟲的長生丹吞了下去。

　　那時恰巧三郎從自家媳婦口中聽說，他們大哥把自己關(guān)在藥房已有大半個月，不吃也不喝，下人們送過去的食物也不見他動，不知在里頭搗鼓些什么。

　　妻子說得很委婉，可潛意思卻很明確，就是讓他過去看看，別死在里頭發(fā)臭了也沒人知道。這對以家宅和睦著稱的張家名聲不好，傳出去，別人還以為他們這兩房為爭奪財產(chǎn)故意謀害長兄。

　　三郎聽出了妻子話語中的意思，吃完午飯便約上二哥一起到藥房探看，勸不了人，起碼也得弄清楚是死是活。

　　可誰知剛推門進(jìn)去，就遇到吞下丹藥狂性大發(fā)的張大郎，兄弟兩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他給吸干撕碎了。

　　負(fù)責(zé)送飯的婢女目睹了慘況，嚇得魂都丟了，扔下飯菜，連滾帶爬大叫著往回跑。

　　府中負(fù)責(zé)搬卸的十幾個壯客企圖聯(lián)合起來一起制服他，誰知都成了他口中亡魂。

　　其中還包括兩個聽著慘叫聲趕過來的弟媳和幾十號丫鬟家丁。

　　張府一下子變成了猩紅恐怖的修羅場，很多人連反應(yīng)的機會都沒有，就成了他口中的食物。

　　紫璟沉默著聽張大郎將經(jīng)過講完，皺了皺眉頭，問，“那男子名字你可知道？”

　　張大郎想了想，“似叫蓼生?！?p>　　彩娟驚呼：“蓼生大夫！”

　　風(fēng)狼一臉不可能，道：“一萬年，除非他成了神魔鬼怪，否者，以人的壽命，早就化灰了?！?p>　　彩娟不服風(fēng)狼對自己的否定，道：“說不定人家就成這其中一種了呢！”

　　風(fēng)狼當(dāng)即反駁：“要真成其中一種，救個人還不容易，至于帶著具尸體滿世界跑？”

　　彩娟覺得似乎還挺有理的，便認(rèn)可了他的想法，“也是。”

　　紫璟問張大郎：“你煉了多少長生丹？”

　　張大郎，“一顆?！?p>　　紫璟：“還有血吸蟲？”

　　張大郎點頭：“七八只，放在府中藥房抽屜，出來時匆忙，也就忘了?！?p>　　紫璟轉(zhuǎn)身要走。

　　“姑娘，”張大郎急忙喊道，“你既是一殿長老，定有法子幫我。求你讓我解脫吧，魂飛魄散下地獄什么都行，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紫璟回頭，看著他飽含淚水與悔恨的眼睛，想起當(dāng)年的自己，很是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手輕輕一揮，暗洞里發(fā)出嘩啦一聲，是鐵鏈子懸空落地的聲音，綁在樹根上的人消失了。

　　“主子把他關(guān)清幽境了？”彩娟看了眼被鏈子勒得面目猙獰的樹根，撲棱著翅膀問。

　　紫璟嗯了一聲。

　　“還是主子厲害，這一來，蟲人禍?zhǔn)赖膯栴}也就解決了?！憋L(fēng)狼歡呼著從洞里一躍出了洞口，回頭看著她得意道。

　　她沒接它的話，出了暗洞，看了眼還在地上的張家人，沒有同情，也沒有冷漠，只是淡淡地從他們身旁走過。

　　清冷山風(fēng)嗚咽著吹過，夾雜著鳥兒清脆的啼唱聲，那聲音婉轉(zhuǎn)哀揚，漸行漸遠(yuǎn)。

　　南柯一夢實堪傷，生也渺茫，死也渺茫。

　　紅塵萬丈卿何方？念也心慌，忘也心慌。

　　醒來三更空斷腸，來也無望，去也無望……

　　躺在地上的人被冷風(fēng)吹醒，見著被風(fēng)吹得嗚嗚作響的山洞，文武兄弟吃了一驚，忙朝里頭跑去，發(fā)現(xiàn)捆綁父親的地方只剩下一棵被勒得面目全非的樹根，還有蜷縮在一角干癟得只剩皮包骨頭的母親，失聲喊了聲娘，便直挺挺栽倒在地上。

　　王氏進(jìn)來得慢，可見到這狀況也禁不住晃了晃。

　　她紅著眼忍住眼淚想去挪動兩個孫子，可他們實在太重，單憑她一人的力量根本搬不動。

　　曾幾何時，她是可以一手抱一個的，將他們抱在懷里哄著疼著，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們，生怕他們磕著碰著。

　　可如今，他們身上傷痕累累她護(hù)不著，心上傷痕累累，也護(hù)不著。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老了，不中用了，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便跪在媳婦面前掩面嗚嗚地哭了起來。

　　聲音很小，卻也很大，一如她平日里低沉的誦經(jīng)聲，嗚嗚地填滿這狹小的暗洞，飄進(jìn)屋子，流出院子，順著夏夜悲涼的風(fēng)傳向四面八方。

　　下井的張豐年回來了。

　　他沒找到留在暗道口的婦人，而這條本該半個時辰能走完的路，他走了足足兩個時辰。

　　等他懷著滿腔郁悶和疑惑爬出井時，天已經(jīng)徹底暗了下來。

　　其實他早在通道里就已聽到這嗚咽的聲音，只是他沒想過這會是妻子的哭聲罷了。

　　他順著聲音找到跪在暗洞角落的老妻，眼前景象說明一切。

　　他默默走上去把妻子摟在懷里，忍住眼淚，低聲安慰：“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他們在門前桑樹下挖了個坑，將蜷縮成一個圓的趙棲用竹席包裹著埋了進(jìn)去。

　　看著微微隆起的新墳，兩雙布滿皺紋的眼通紅干澀。

　　王氏轉(zhuǎn)動著手中猩紅佛珠，嘴里念念有詞。

　　一旁的張豐年，沉默良久，輕嘆了聲，“棲棲啊，這些日子，苦了伊了?！?p>　　山風(fēng)拂過，新葉簌落，打到地上，落在墳前，發(fā)出嗒嗒的響聲，而斯人已逝再也無法作出任何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