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綁樹根的男人
被無端捏了把的紫璟很是生氣。
除去那些窩囊歲月,這萬把年來,能讓她吃痛受苦的幾近為零。
當(dāng)然,很大一部分多得于她躲得好。一個略族頂著神仙的虛殼,愣是在世間大陸游蕩了萬年也沒被發(fā)現(xiàn)。
而此番前來這相月城,她是受了任務(wù)的。
桐玉宮大當(dāng)家天顏讓閑得沒事干,四處招黑得罪人的她到相月城一趟,將制造這場慘案的幕后黑手揪出來。
說實在,這任務(wù)她本是不想接的。
查案這種極燒腦筋的活,對她這種只會吃喝玩樂,時兒興起畫一兩幅秀麗山水圖賣掉換酒喝的閑散略來說,委實是為難了些。
可誰讓這案件發(fā)生地是她故鄉(xiāng),本著人道主義精神,她便勉為其難地應(yīng)承了下來。
而那兩個冒失頑童,也不是普通鬧騰小孩,是跟了她將近萬年的靈寵,風(fēng)狼彩娟。
風(fēng)狼是頭有著一萬三千歲的嗜血蒼狼,速度驚人,戰(zhàn)斗力爆表,每次遇到危險都是它第一時間解決的,很多時候,紫璟連見敵人一面的機(jī)會都沒有。
嗯,這優(yōu)點主要還是表現(xiàn)在吃這一方面上。
至于彩娟,則是只有著一萬兩千年道行的七彩杜鵑,除長得好看外,還特別能聒噪。特長是唱歌。是只能唱出山路十八彎,白日鬼打墻的恐怖靈鳥。陸地神仙級它能把他唱成瘋子,就是高高在上目無下塵的二代神祇遇著它,都得忌憚三分。
店家陰謀在他們眼里,不過是小孩子的把戲罷了。
兄弟兩剛進(jìn)廚房,彩娟便率先表示:“主子,這糖元味道甚古怪?!?p> 天生百毒不侵體質(zhì)的風(fēng)狼眨了?;揖G色的眼睛,對此不以為然,道:“是么?我覺得挺好吃的?!?p> 紫璟覺得,他兩的話都不靠譜,低頭不動聲色地嘗了口,發(fā)現(xiàn)風(fēng)狼所說,還真有理,這糖元是做得挺好吃的。
雖說是糖水,可里頭特意加了糖以外的輔料,有種淡淡的辛辣味,很是生津解渴,一點也不膩人。
作為一個萬年吃貨,她很快便嘗出了這湯底輔料,是再普通不過的生姜。
紫砂糖是個好東西,能潤肺氣、生津、解毒,利脾緩肝,乃補(bǔ)血活血必備良品。
而生姜這玩意,家家戶戶都有,并不稀奇。
唯一不足的是,這里頭還添加了不該加的物什。
“是迷藥?!彼溃安蝗鐚⒂嬀陀?,且看他們接下如何?!?p> 風(fēng)狼聞言,將碗內(nèi)剩余糖水喝完,正色道,“怎個計法?”
彩娟嫌棄,“迷藥怎個計法須得教?”
“對哦!”風(fēng)狼了然,抹了吧鼻涕,趴倒在桌。
彩娟翻了個白眼,也跟著趴下。
紫璟愣。
不曾想他們動作如此之快,才吃完就趴下,一點前戲都沒有,也不知才喝了一口的自己該作出怎樣的反應(yīng)。
如是想著,望向后廚,發(fā)現(xiàn)兄弟兩尚在里頭,應(yīng)未發(fā)現(xiàn),便也跟著伏倒。
他們剛暈,伙計的腦袋便從廚房門口鬼鬼祟祟探了出來,朝他們張望。
見他們沒反應(yīng)便躡手躡腳走來,對著她的臉面就是一頓猛戳,還可勁兒地掐了她胳膊一把。
紫璟受痛,使了個金蟬脫殼的伎倆,從軀殼出來,隱著身,捂著胳膊,雙眼在冒火。
就在此時,一個穿半舊麻褂的老頭子從里屋走了出,步履蹣跚著朝這方趕來。
那老頭膚色黝黑,國字臉,皮膚松垮,眼下垂,目光精明矍鑠,正是兄弟兩口中的阿公,人間團(tuán)圓處的店主。
老店家眼圈很大,是不健康的浮腫,身形略顯佝僂,顯得整個人枯瘦襤褸,手腕上跟阿武一樣纏著滲血的紗布。
他看到暈倒在桌的一大兩小,先是愣了愣,目光閃過一絲茫然,可很快就變得堅定起來,走過去指揮著拿繩子收攤子。
他們將獵物搬到一輛小推車上,推進(jìn)一條幽深小巷中,經(jīng)過七拐八繞,最終在一個破落門戶前停下。
那是間規(guī)模不大的寺廟,那里頭青苔雜草盈戶,蛛網(wǎng)灰塵成災(zāi)。一副掉色嚴(yán)重的陳舊對聯(lián)引起了紫璟的注意。
上聯(lián)寫道:世有三千疾,惟情不可醫(yī)。
下聯(lián)對著:人生八百嘆,恨極金井闌。
橫批卻是:青艮寺。
情恨去心為青艮,千般蹉跎由心出,萬般愛恨由心生。無心則無病,無心則無憂,真真是個絕妙的名字!也不知這里頭供奉的是哪位佛陀菩薩,又緣何落得如此荒涼境地。
如是想著,便將目光投了進(jìn)去,發(fā)現(xiàn)那廟內(nèi)殿宇崩摧,荊棘叢生。香爐坍塌,佛桌崩壞?;膩y主殿上,除斷葉蓮座還在積滿塵埃的佛龕上擺放外,再無他物。
也不知這主佛被搬去了何處。
就在她站在門口四處張望尋找佛像時,爺孫三已將獵物搬進(jìn)廟里。
他們可不像她,看到一副對聯(lián)就能萌生出這許多想法。管他是誰的廟,只要有用,就是好廟,值得保留的廟。
只見老頭在沒有佛像的蓮花座下摸索良久。
咕地一聲,伴隨著一陣混沌聲響,一旁畫有帝釋觀音圖的壁畫忽然從中裂開,畫漆灰塵紛紛然落下,變出個漆黑幽深洞口,里頭是條足以讓一人通過的暗道,可兩人并肩就顯得有些逼仄。
與外頭的炎熱氣候相比,這暗道就好比隆冬十月,一進(jìn)來,雞皮疙瘩全起了來,加上那不好聞的經(jīng)年腐濕味,讓鼻子很是遭罪。
通道盡頭是口清涼活井。
井外應(yīng)是爺孫三的家,或說是作案現(xiàn)場。
那是座倚山而建的四方小院,里頭種滿瓜果時蔬,青藤環(huán)繞,蒼苔作墻,爛漫山花開遍,蜂蝶螢蛾紛飛,整座院子幾近與山融為一體。
夕日西沉,濃郁的陽光,將大半座房子鍍上一層華麗的金。
陰翳處,一棵兩人高的桑樹佇立著。
正值枝繁葉茂的當(dāng)口,微風(fēng)拂過,影影幢幢,無數(shù)翠葉紛紛然飄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敲打出答答的響聲,與山風(fēng)鳥鳴相互配合,應(yīng)了那句“日映嵐光輕鎖翠”的詞兒,讓人看著只覺氣舒性爽,心曠神怡。
一個穿著粗布衣,身形佝僂的老婆子正立在院里撒米喂雞,手中握著一串猩紅佛珠,嘴里念念有詞,可以看出是個資深佛教信徒。
只見她面容浮腫,華發(fā)稀疏,眉目慈善,像個祥藹婦人。
可俗話也說了,知人口面不知心。
人心隔著肚皮,善惡好壞,豈是能憑外貌輕易定奪得了的。
老婆子一聽井中傳來響聲,連忙放下手中活計走過去往里探看。
一個花白腦袋從通道探出,見她正在上頭瞧著他,道:“今兒有啦。”
“?。俊崩掀抛铀坪跤悬c耳背。
“抓到啦!”老店家加大聲量。
“哦!”老婆子這次聽清楚了,轉(zhuǎn)身回去,取了捆繩子扔下。
“阿彌陀佛,恁的把兩孩子抓來了!”
老婆子發(fā)現(xiàn)拉上來的兩個都只是十二三歲的半大孩子后,皺著眉頭,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仿佛在為自己罪惡深重的靈魂超度。
“作不作孽,反正俺們這輩子積的德,都被里頭那冤家給敗光了,伊還想著有甚好結(jié)果?別做夢了,哼!”老店家冷哼著拉過繩子爬下井,準(zhǔn)備將那婦人一并抬回。
只見老婆子嘆息著佝僂著身子走進(jìn)屋里,將一木板拉開,露出個空洞洞的房間,一股濃郁刺鼻的腥臭味兒迎面撲來,與之一起的,還有震耳欲聾的獸吼和哭聲。
就在他們準(zhǔn)備抬人進(jìn)去時,發(fā)現(xiàn)還未抬回的婦人不知何時,竟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身后,來不及反應(yīng),一股香風(fēng)拂過,雙眼一黑便昏死過去。
正在院中觀摩小雞的風(fēng)狼見紫璟彩娟都進(jìn)了去,連忙跟上。
那房不大,似是臨時搭建。里頭藏著個近兩米高一米寬的洞口,洞里黑黢黢的,時不時傳來一兩聲獸吼和哭聲。
風(fēng)狼朝著空氣嗅了嗅,不正經(jīng)的神態(tài)瞬間消失,神情肅穆,道:“主子莫慌!待本狼前去一探究竟!”
“探你個頭啊!還不快跟上!”洞中傳來彩娟的催促聲。
再望向身旁,哪里還有什么主子,忙追了上去,埋怨道:“你這鳥廝,委實可惡!進(jìn)來也不告訴我一聲!”
“告訴你干嘛?讓你先進(jìn)來破壞一翻?”彩娟道。
面對這一天不吵架不舒服的兩家伙,紫璟習(xí)早已慣了沉默,擎著傘施施然往里走去。
通道不長,很快便走到了盡頭。
那是個天然形成的洞窟,周遭洞壁為枯藤老蔓爬滿,一條條盤桓曲轉(zhuǎn),恍入蛇穴蟒巢,甚是恐怖。
正中央是棵兩人合抱大的古樹根底,因著潮濕悶熱的緣故,碧蘚橫生,蛛蟻亂爬,好一似誤入冥界囚鬼地,卻也道人間多是冤魂場。
樹根上一個形容恐怖的男人,正齜牙咧嘴朝她嘶吼。
那男人白襕浸血跡未干,枯發(fā)如藤似爪纏。黑黢黢,雙目泣紅淚,白慘慘,面色青如鬼。嘴唇發(fā)紫,牙口崩壞,細(xì)皮下萬千長蟲狂舞串,五臟里百萬螻蟻亂啃噬。
他不斷晃動著,想掙脫禁錮,笸耐束縛他的繩索鐵鏈足有臂粗,使得他無法離開樹根分毫。
她還注意到,一旁角落里瑟縮著一個人。
是個身形消瘦,面色蒼白,手臂上纏滿滲血紗布的婦人。
婦人看見紫璟,止了哭泣,目光落到緊隨其后的大白狼身上,被它齜牙咧嘴的模樣嚇住,渾身不由自主顫抖起來,驚恐地盯著他們往后靠。
“真是可怕的一家?!憋L(fēng)狼感慨。
“人家那是……!小心!”彩娟后面兩字頗為急促,是說給紫璟聽的。
與此同時,紫璟也感覺到有物體在急速逼近,剛一側(cè)身,便看到一道臂粗的黑影幾近貼著臉面劃過,留下一股絲滑粘涼的液體,甚是惡心。
定睛一看,那黑影來源正是樹根所綁之人口中。
當(dāng)她回過神時,影子已拐了個彎朝角落婦人沖去。
僅眨眼瞬間,便將整一個活生生的人吸干成了具癟癟的尸體。
一切發(fā)生得太過突然,她惡狠狠望向樹根上的罪魁禍?zhǔn)祝l(fā)現(xiàn)那雙原本黢黑的眼不知何時竟長出了眼白和珠子,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看。
“伊是何人?緣何在此?俺妻何在?”禍?zhǔn)滓婚_口便向她拋出了靈魂三連問。
他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室已住有半年,從未見過除妻子母親外的其他女人。
而眼前這女人一身紫衣繞虹光,滿頭烏云疊倭髻。紫玉簪,翠華鈿,眉如陽春三月柳。明月珰,絳云絳,眸似瞑空戌時星。膚若凝脂,唇綻櫻顆,素手纖纖執(zhí)縞傘。瑞鳥常伴,狼影隨形,玉蹤杳杳跡難定。
說她是粉面不怒自含威,卻也道容色艷絕本傾城,縱使那市井流氓登徒子見了,也只有空垂涎兒抓肝的份,亦不敢輕易叨擾半分,更何況是家中老弱婦孺,豈是他們輕易所能降服。
只聽她冷哼一聲,道,“吾乃昆侖山桐玉宮特遣于此調(diào)查湘洲蟲案的玉景殿長老,畫略紫璟。”
不如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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