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刺眼的陽光,照進(jìn)縣衙的后院,院子顯得異常空曠清冷。李正樂心情沉重地開了房門,想不到一夜之間,他面容竟然憔悴了許多。沒有了往日的那種飛揚(yáng)與自信,更增添了幾分惆悵和頹喪。他呆呆地在門前站了會(huì)兒,便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正恩房前。習(xí)慣地伸手欲敲門,突然愣住。徘徊了會(huì)兒,慢慢將門推開。望著空蕩蕩房間,心中五味雜陳,感到異常難過。兒時(shí)的一些事情,又浮現(xiàn)在眼前: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家鄉(xiāng)的裙帶河,五歲時(shí)的小正樂,光屁股站在河灘上,興高采烈地朝河中觀望。六歲時(shí)的小正恩泡在河水里,伸手從水邊的泥洞中,掏出了一只大螃蟹,上岸交給小正樂?;仡^發(fā)現(xiàn)一群小魚兒出現(xiàn)在淺水里,正恩反身跳入河水中,追逐魚群捉魚。忽然,岸上的小正樂啼哭起來。正恩放棄魚群,回頭看。看到蟹鉗夾住了小正樂的手。便急忙淌水上岸,掰開夾在小正樂手指上的蟹鉗。然后將兩只蟹鉗并在一起,教小正樂用手攥緊。小正樂笑了,雖然還掛著滿臉的淚珠,卻笑的是那樣的開心。順著河岸邊大道,小正恩衣冠不整、滿頭大汗,背著比他小一歲的小正樂,吃力地往家走去。
兩股咸咸的淚水,流進(jìn)了正樂的嘴角。受到刺激的李正樂,從回憶中驚醒過來。他心情復(fù)雜,感到無比的委屈和內(nèi)疚,淚水不停地往下流。心中卻在默默地抱怨著“大哥,你真的走了?真的丟下樂兒不管,一個(gè)人走了?大哥。你今日是怎么了?從小到大,你可從未丟下過樂兒不管,一個(gè)人走了呀?大哥。是樂兒傷透了你的心,樂兒可真混哪!”正樂手背抹淚,眼淚卻越抹越多,止不住地往下流。他無奈耷拉下手,任憑淚水橫流。心中又在默默地抱怨起來“大哥。你走了,帶走了樂兒的主心骨。大哥。樂兒可怎么辦哪?大哥。樂兒想你??!”
李正樂精神恍惚,又慢慢回到了自己房間。一屁股蹾在椅子上,癱了一樣。春仔端飯菜進(jìn)來,把飯菜放在正樂面前桌上,說:“老爺,吃飯吧?!闭龢窡o精打采地?fù)u了搖頭說:“我不餓。春仔,端下去,你自己吃吧?!蓖魅四腔瓴皇厣岬臉幼樱鹤行奶鄣卣f:“老爺。從昨天,你已經(jīng)三頓沒吃東西了。老爺,你就胡亂吃口吧!”正樂嘆了口氣問:“春仔。你說,大老爺他,人去哪兒了?會(huì)不會(huì),真的是讓老爺給氣走了?”春仔失意地?fù)u了搖頭:“老爺,春仔也不知道?!闭龢废肓讼?,吩咐說:“春仔。要不你去告訴張總捕頭,讓他帶人去找。無論如何,也要把師爺給找回來?!贝鹤心I不說話。正樂著急:“還愣著干嘛?快去呀!”春仔為難地支支吾吾:“老爺。我、我……”正樂生氣地:“我什么我?春仔,連你也不聽老爺話了!”春仔委屈,抑郁地回答說:“老爺??偛额^他們,人、已經(jīng)走了呀!”正樂吃驚地問:“走了?誰讓他們走的!本縣不是命他們不放假、不換班,日夜守護(hù)在縣衙。怎么走了?還有沒有王法!”春仔賭氣地:“老爺,你為何還不明白?”正樂顯得有些遲鈍,卻很生氣。問:“春仔。你要老爺明白什么!”春仔又氣又委屈,眼淚都下來了。他低頭喃喃地說:“其實(shí),春仔不敢告訴老爺。不光張總捕頭和三班衙差走了,就連聞?dòng)姨?、錢少府他們一伙兒小吏,也早就不想跟老爺干了?!闭龢吩尞?,不敢相信地問:“為何!”春仔抱怨地:“起初,他們也只是在私下里議論;說老爺收受賄賂、貪贓枉法,還陷害好人。后來,又議論老爺私吞國寶。這幾天,他們又說老爺投靠奕山王爺。助紂為虐、背叛朝廷。怕受老爺牽連,招來殺身之禍。都盼著大老爺能夠說服老爺、制止老爺??山袢找辉?,他們聽說,大老爺在昨日傍晚,被老爺您趕走了,就一個(gè)個(gè)先后悄然離去。此時(shí)偌大一個(gè)縣衙,只有老爺和春仔兩個(gè)人了?!闭龢飞盗耍绨V似呆地傻愣著。淚水又一次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順著憔悴的臉頰,慢慢往下滾。望著主人那如同大病一場的樣子,春仔害怕地叫:“老爺,老爺?”正樂猛地省悟過來,擦干臉上的淚,撐起一臉的笑容問:“春仔,你為何不走、難道就不怕被老爺牽連?”春仔天真,卻也無可奈何地?fù)u了搖頭說:“春仔是老爺?shù)娜?,老爺在哪、春仔就?yīng)該在哪。”正樂臉上現(xiàn)出一絲苦笑,孤獨(dú)的心靈,似乎得到了一絲安慰。隨即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好。春仔,你先出去吧,讓老爺我一個(gè)人,好好靜一靜?!贝鹤歇q豫,不放心地問:“老爺?”正樂安慰地笑了笑,又沖春仔微微揮了揮手。望著春仔猶猶豫豫地走出屋,從外帶上了門。一股難以形容的失落感,涌上了正樂的心頭。他喃喃地嘟噥著:“走了,都走了。”心如刀絞地呆愣了會(huì)兒,兩手慢慢將領(lǐng)扣解開,從衣領(lǐng)中拿出了那把長命鎖。手心托著,深情地看。似乎從那把長命鎖上,又找回了一點(diǎn)勇氣和希望。他流著淚,心中默默在問:“玉英你不會(huì)也嫌棄正樂、離開正樂吧?此時(shí)此刻,也只有你,能給正樂帶來一點(diǎn)點(diǎn)安慰了!可是你,又在哪里呀!”
夕陽的余輝,映紅了劉氏祠堂前的山坡。苗一蘭牽著大紙蝶,無憂無慮地在祠堂門前歡呼奔跑。玉英呆呆地站在山坡前,木然朝縣城方向望著,心里一遍又一遍抱怨地問:“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呀!李公子,你為什么要那么做?為什么!李公子。你不該呀,你好糊涂呀!”
縣衙上房,李正樂將長命鎖,掖回到衣服里。系好扣子,走向門口,開了房門。一手扶在門框上,透過黃昏時(shí)那空曠的院子,望著對面正恩住過的屋子。正恩房間的門虛掩著,顯得死氣沉沉。李正樂心灰意冷、悔恨萬分。他默默地嘟噥著:“大哥。你真的走了?你真的就那么狠心地丟下樂兒不管,一個(gè)人走了?大哥,樂兒錯(cuò)了。大哥,樂兒知道自己錯(cuò)了!大哥……”
野外大道上,李正恩大步流星往回趕。他神志,越來越清醒、步子,也越走越有力,意志,更是越想越堅(jiān)定。他邊走邊發(fā)誓:“樂兒。不管你如何對待大哥,大哥都不會(huì)怪你。你的事,大哥不能不管。因?yàn)樗P(guān)系到國家興亡、家族榮辱,和咱貝丘鄉(xiāng)的名聲。大哥不能不管、大哥有責(zé)任管,管定了!”正恩一邊暗暗發(fā)著誓,一邊大步往回趕。
城外客店中,劉晉還在昏睡。劉鵬守在爺爺床前打瞌睡。劉晉睜開眼,驚疑地往門窗看了看,推搡下瞌睡的孫子。劉鵬睜眼抬頭問:“爺爺,您醒了?”劉晉疑惑地問:“鵬兒,天亮了?”劉鵬回答說:“爺爺。不是天亮了,是天又要黑了。爺爺,咱們給玉英姑姑誤事了!”劉晉哆嗦了下,著急地說:“壞了。真的要誤了大事啦!”劉鵬委屈地抱怨說:“爺爺。您昨晚從驢背上摔下來,被掌柜的扶進(jìn)店。不吃不喝,躺下便睡。睡了整整一天一宿,怎么叫、也叫不醒??砂样i兒嚇壞了!鵬兒以為,爺爺要去找奶奶了!”劉晉一邊掙扎一邊說:“別胡說!快扶爺爺起來,咱們?nèi)タh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