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透過枝葉，斑斑點(diǎn)點(diǎn)地照射在園中草坪上。猶如一個(gè)個(gè)閃閃發(fā)光的金豆子，散落在樹葉和草叢中。為這個(gè)萬籟俱寂的夜晚，增添了一絲喜慶的色彩。
二十二歲的李正恩，身材修長、相貌端正。他右手托著一只特制的長桿大頭煙袋，不緊不慢地吸著煙。說到這只長桿大頭煙袋，就不得不從正恩身世說起。那年山東各地鬧瘟疫，正恩的生身父母，在那場瘟疫中相繼去世。丟下了四歲的小正恩，無人照料。于是，伯父伯母便將正恩抱回家中，與自己三歲的兒子小正樂一塊兒撫養(yǎng)?？尚≌魉寄钭约焊改?，又哭又鬧、不依不饒。有一次，小正恩竟然掙脫伯父，拼命朝自家跑去。不料腳下一絆，沖前撲倒。這下，可把伯父嚇壞了！出乎意料的是，還沒等伯父反應(yīng)過來，小正恩就地一個(gè)翻滾，迅速站立起來，繼續(xù)往前跑去。伯父又驚又喜，不再追趕。因?yàn)樗?，追也追不上，也就不再追了。就是從那時(shí)起，伯父決定，親自教正恩正樂習(xí)文。又請來武師，教正恩練武。你還別說，從那日起，正恩不再哭鬧，專心習(xí)文練武。十八歲時(shí)，不但與正樂一同考取了舉人，還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獨(dú)創(chuàng)了一套煙袋功，讓人打造了手中這只長桿大頭煙袋。
介紹完正恩身世，再看此時(shí)的正恩，一邊吸煙、眼睛卻一眨不眨地，朝前方不遠(yuǎn)處的兩棵白楊樹望，兩唇間發(fā)出“吧嗒、吧嗒”的吸煙聲，在那個(gè)寧靜的夜晚，聽起來是那樣真切；袋頭中發(fā)出的火光，在茫茫夜幕中，象一個(gè)藍(lán)色的光環(huán)，一閃、一閃地閃爍著。在美麗月光的襯托下，又是那樣光彩奪目。黑影中，那兩棵并排而立的白楊樹，枝繁葉茂、直聳云天。正恩朝黑影中的白楊樹望著，突然詩興大發(fā)，將煙袋慢慢從嘴邊移開，低聲吟到：“直如翠竹潔如松，小苑深處見從容；不與群芳爭媚艷，欲出云霧探蒼穹?！?p> 老太爺來了。他病容憔悴、虛弱喘息，并不時(shí)咳嗽著。才五十出頭的年紀(jì)，卻顯的老態(tài)龍鐘。一手用力拄著拐杖，一路顫顫悠悠地進(jìn)了花園。停下四處尋望，看到遠(yuǎn)處的正恩，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順著兩邊竹籬的園徑，向正恩走去。
聽到咳嗽聲，正恩忙轉(zhuǎn)身。收起煙袋，匆忙朝老太爺跑過去。雙手?jǐn)v扶起老太爺，邊走邊問：“.伯父。夜深了，您老為何還未休息？”老太爺一邊喘息著答：“睡不著哇，想找你聊會(huì)兒，可你不在房中。琢磨著一準(zhǔn)兒在這兒，不知不覺，就來了。”爺兒倆一邊說著話兒，走到樹下石桌旁。正恩扶老太爺在石凳坐下，老太爺拍拍石凳另一頭：“恩兒啊，你也坐?！闭黜槒牡貞?yīng)了聲：“是，伯父?！北阋蕾酥缸聛?。問：“伯父。您老此時(shí)來找恩兒，定是有要緊之事，囑咐恩兒。伯父，您老吩咐便是。”老人深深喘了口氣，說：“該囑咐的，都已囑咐過了。有你在樂兒身邊，伯父一百個(gè)放心。只是一想到明日你們就要啟程，我這心里呀，空落落的！”一邊著，眼睛濕潤起來。兩顆淚珠，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正恩也跟著流起淚。自從四歲那年，進(jìn)了伯父的家，伯父伯母對他的疼愛，甚至超過了對正樂。為此，正恩深受感動(dòng)。對伯父伯母的這份恩情，牢牢記在心中。
去年北闈會(huì)試，小哥倆雙雙金榜題名。兩位老人高興之余，便賣了家中大部土地財(cái)產(chǎn)，托在京師中任翰林院掌院的李光奇，上下的點(diǎn)，四處活動(dòng)。為正恩在軍機(jī)處謀了個(gè)七品書吏；正樂放任桃源，任七品縣令。誰知，正恩卻放心不下正樂，瞞著伯父伯母，偷偷辭去京官不做，甘心為一幕賓，陪正樂赴任桃源。兩位老人知道后，既心疼又愧疚。心疼的是，花了那么多錢弄來的京官，就這么輕易的放棄了。愧疚的是，正恩為了正樂，放棄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看著伯父傷心愧疚的樣子，正恩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老人才好。過了好大一會(huì)兒，正恩擦擦眼淚，故意岔開話題說：“伯父。把二位老人留在家中，恩兒實(shí)在放心不下。要不，伯父伯母還是跟著恩兒和樂兒，一塊兒走吧?！崩咸珷斘⑽u了搖頭，嘆口氣說：“唉！人老了，離不開家了?！彪S后又笑了笑說：“放心吧，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咱家一下子出了兩個(gè)進(jìn)士，我這病啊，就好了一半兒。我想用不了多久，定能全愈?！边^了會(huì)兒，又攥起正恩兩手，愧疚地說：“恩兒啊。論名次，你可是先樂兒十多名?。s為了樂兒，辭去京官不做，心甘情愿為一幕賓，陪樂兒去桃源小縣。恩兒啊，委屈你了！”說著說著，又低頭抹起淚。正恩連忙一邊為老人擦淚，一邊安慰：“伯父，您老不要這樣。伯父您想啊，恩兒若去了軍機(jī)處，不過是一小小書吏。論官職，數(shù)恩兒最小、論位置，也數(shù)恩兒最低。還不是處處仰人鼻息、事事看人臉色？那怕一句話說的不好、一件事做的不對，都不知道會(huì)有何等后果。跟樂兒去桃源小縣，那就不一樣了。只要我兄弟二人齊心合力做出政績，就能光耀門庭，為咱貝丘鄉(xiāng)爭得光彩.”伯父擦干眼淚，嘆了口氣說：”恩兒啊。伯父知道，你是在寬伯父的心。其實(shí)，伯父心里清楚，你是不放心樂兒，才出此下策?！闭鲃瘢骸安浮Ｄ筒负娜憧?，把恩兒和樂兒撫養(yǎng)成人。如今，恩兒和樂兒雙雙金榜題名做了官。您老應(yīng)該高興才是。為何還哭了？伯父。咱不談這些了。談點(diǎn)高興的事吧。”伯父點(diǎn)頭笑了，說：“好，談點(diǎn)高興的事.”突然想起什么，問：“恩兒啊，適才伯父進(jìn)園之時(shí)，見你望著那兩顆白楊樹出神，是否又在賦詩了？吟給伯父聽聽好嗎？”正恩問：“記得那兩顆白楊樹，是在恩兒的父母去世不久，伯父伯母哄恩兒和樂兒一塊兒栽下的。算起來，已有十八個(gè)年頭了吧？”伯父感慨：“是啊，整整十八年了！”正恩回憶說：“記得小時(shí)候，伯父伯母帶恩兒和樂兒，來此園中，圍著這兩顆白楊樹，抓蛐蛐兒、捉迷藏。就是在這石凳石桌上，伯父教恩兒和樂兒，一字一句地讀書、一筆一劃地寫字。不厭其煩地為恩兒和樂兒，講那些做人的道理。您說：‘樹要成長，須修枝捉蟲、澆水施肥；人若懂事，須知忠孝節(jié)悌、仁義禮智?！髞怼Ｄ譃槎鲀赫垇砦鋷?。每天早起，教恩兒習(xí)武。恩兒和樂兒都長成了大小伙子，還出人頭地做了官；小樹也長成了大樹。它吸收天地之靈氣、沐浴日月之光輝，枝繁葉茂、直聳云天。有竹子般的挺拔、松樹樣的蒼翠。蔥蘢里透著清雅、正直中含著剛勁。恩兒原以為，伯父伯母哄恩兒和樂兒種這兩棵白楊樹，意在哄恩兒開心，逗樂兒高興。時(shí)至今日，恩兒才真正體會(huì)到，老人家望子成龍的一番苦心?！辈讣?dòng)，含淚說到：“恩兒啊，你長大了！樂兒若能跟你一樣，就好了！”正恩安慰：“伯父，您老放心吧。樂兒聰明好學(xué)，此時(shí)此刻，一定還在書房用功！”
書房燭光明亮，蠟燭插在青銅燭臺上，燭臺蹲在古香古色的方桌上。一本翻開著的《書經(jīng)》，湊在明燭旁，書頁是《蔡仲之命》。二十一歲的李正樂，生的眉目清秀、四肢勻稱。他一邊小聲朗讀、一邊仔細(xì)琢磨：“黃天無親，唯德是輔；民心無常，唯惠之懷。為善不同，同歸于治；為惡不同，同歸于亂。爾其戒哉！”
桌上并排擺著兩只帽筒，其中上面，扣著一只單眼花翎的七品金頂官帽；另一只上，扣著一頂鑲藍(lán)玉的便帽。帽筒一旁，是一只掛滿各種型號毛筆的高腳圓型筆架。筆架下面，一方刻有盤龍圖案的端硯，擱在紫檀木硯盒上。桌的上方墻上，掛有唐解元的四扇美人圖。
一旁傳來“沙沙”的疊衣聲。五十五歲的老婦人，溫文慈善。躬身站在床邊，兩手麻利地捋疊著一件七品官服。她一邊捋疊、一邊嘮叨：“兒啊。讀書非一朝一夕之事，到到任之后，還可用功。今夜就到此為止，明日早起趕路，歇息吧?！?p> “是，娘。”李正樂一邊答應(yīng)著，合上書。站起來伸伸懶腰，手背不停地揉著眼睛。老婦人把疊好的官服，放進(jìn)床邊一只皮箱。一邊整理著箱中之物，一邊囑咐：“兒啊。出門在外，要學(xué)會(huì)自己照顧自己。凡事多與你大哥商量，多尊重他的意見。他畢竟長你一歲，為人處事，比你要老練的多?！闭龢反饝?yīng)著：“是，娘。”將手中的書《書經(jīng)》，沖母親遞過來。母親接過《書經(jīng)》，放入皮箱。正樂把官帽便帽一并從帽筒取下，放入皮箱。母親又把便帽從皮箱取出，放回帽筒，并沖正樂教訓(xùn)地：“明日衣冠整潔，方可赴任。”正樂困意地張了張嘴，欲哈氣，忙應(yīng)聲：“是，娘。”一邊解著衣扣，踱到床邊。老婦人從桌上拿起端硯，往硯盒中裝，邊裝邊說：“這方端硯，是你外公做端溪知縣，致仕還鄉(xiāng)之時(shí)，地方紳士，連同萬民傘，一塊兒惠贈(zèng)的。你爹中舉，外公作為賀禮，送給了你爹。到你這兒，整好三代。也算的上是傳家之寶了。兒啊。你要好生珍用才是?！闭龢芬贿厬?yīng)付著：“是，娘?！痹诖策呑旅撔?。老婦人把裝好的硯盒，小心翼翼放入皮箱。又從桌上拿起雞毛彈，去挑墻上美人圖。正樂急忙趿拉上鞋，接過母親手中的雞毛彈，挑下那扇《貴妃醉酒》圖，沖母親遞過去：“娘，接著?！崩蠇D人從彈桿上摘下圖，拿到手里卷，邊卷邊嘮叨：“兒啊。這四扇美人圖，掛于書房，雖有失莊重，但畢竟是唐解元真跡，世間僅存，珍貴的很。從小為娘就不顧你爹反對，寵著慣著你。以后若想繼續(xù)寵慣，恐再無機(jī)會(huì)。不妨就再寵慣一次吧。你帶上它，也好讓河南的官，知道我兒有些來頭，不敢輕視我兒?！闭龢凡灰詾槿坏鼗卮鹫f：“娘。做官靠的是本事。只要政績卓著，就無人小看?！币贿呎f著，挑下《西施浣紗》圖，沖母親遞過來。老婦人將卷好的《貴妃醉酒》圖，放入皮箱。又從彈柄上摘下《西施浣紗》圖，拿到手里卷，邊卷邊說：“話雖如此，可如今世道，做官人若想出點(diǎn)政績，談何容易？如其埋頭苦干，還不如多長個(gè)心眼兒。只有讓同僚和上司知道，我兒有些來頭，同僚才會(huì)巴結(jié)我兒；上司才肯提拔重用我兒?！闭龢芬贿吿糁墩丫鋈穲D，一邊應(yīng)付地回答說：“母親教訓(xùn)的是，孩兒京師中，不是還有族叔么？他可是翰林院掌院，當(dāng)今皇上的侍讀學(xué)士?。 崩蠇D人滿意點(diǎn)頭說：“我兒說的對。到任之后，首先，就是要想方設(shè)法兒，讓同僚和上司知道，我兒是內(nèi)閣學(xué)士、太子少保，上書房行走、翰林院掌院李光奇、李大人的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