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死里逃生
不僅是“上山容易下山難”,而且山的東坡比西坡更陡,幾乎是直上直下的九十度垂直峭壁。
所以敵軍從這面很難爬上來。
但是,商鞅卻必須爬下去!
用哪種方式呢?
面對山坡縮著爬?
眼睛看不到下去的方向。
但背朝山坡更危險,稍有失誤就會倒栽下去,而且看著下方,實在眼暈。
躊躇許久,又幾次試驗,最后決定還是往下縮。
縮幾步,回頭看看,調(diào)整方向,這樣比較安全,可就比上山慢多了。
眼看日已偏西,估計還有少一半的路程,天一黑就沒法行動。
但懸在半山腰,無處藏身,等不到天亮非掉下去不可,必須加快速度。
心中著急,難免慌了手腳。
一不小心,手沒把準石縫,腳下一滑,便順著山坡滾了下去……
趙良回到商於后就著手進行應變準備,主要是積聚武裝力量。
可惜商鞅在這方面也自釀了一杯苦酒,按“商君之法”規(guī)定:
私人及私人受封領(lǐng)地時,除刀槍弓箭等便攜式武器外,不得制造、儲存盔甲、戰(zhàn)車等重要軍械。
而在正規(guī)作戰(zhàn)中,缺乏重武器裝備就很難取勝。
由于“訐告、連坐”等法律在商於之地也運用,趙良不得不搞“地下”活動。
非常隱蔽地招募武士、制造武器。
不過也有好處:
因為都是以“結(jié)拜兄弟”的方式發(fā)展力量,所以弟兄們之間的感情深厚。
不但個個英武豪壯,也保證忠心耿耿,雖少卻精。
最大的問題還是武器少,連裝備一個小分隊都不足,又怎能同一個國家的武裝力量相對抗?
面對這些困難,趙良不禁一聲長嘆:
“此誠所謂作繭自縛也!”
以趙良的智力,已能預見商鞅的未來。
但“食人之祿,報人之恩;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是俠義人格的基本準則。
趙良或許還夠不上標準“俠義”,卻也不是那種狗彘不如的小人。
既在灸手可熱時居其門下,就不能到他冰消瓦解時撒手不管。
明知不可為也要勉強為之。
所以在積極爭取的同時,也做了最壞的準備。
把商鞅一個妾生的小兒子偷偷接出咸陽秘藏遠方。
秦孝公薨的消息傳來,趙良立即帶了十幾個弟兄沿著估計商鞅可能逃歸的路線去接應。
趙良實在是太聰明了。
他不僅預計到大小道路和各關(guān)口都會被封鎖,還能洞察到商鞅的處境和心理活動。
知道商鞅一定會從最險峻的山嶺翻越。
因此就如遇險約定的那樣,竟直找到墜崖處,把萬幸被樹攔掛的商鞅救了下來。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商鞅是只身逃出,并且如此狼狽。
望著血肉模糊,只剩半口氣的昔日“商君”,趙良不禁鼻子一酸,哭叫了一聲:
“老師!”
便急忙施救。
把商鞅喚醒后,擦洗、包傷、換衣、吃東西,總算讓他恢復了“人”的扮相。
但雖然到了關(guān)外,這一帶卻已被商鞅設計從魏國奪給秦國,商鞅不可久留。
三十六計,還是走為上策。
但是,往哪兒走呢?
商鞅還想回商於。
憑借那十五城以圖東山再起,他仍然相信自己的能力比公子虔那些人高得多,足以擊敗他們。
趙良卻不同意:
“今非昔比,是您自己為他們奠定了基礎(chǔ),使秦的綜合國力得到巨大提高。
他們不必操心費力,只要繼續(xù)執(zhí)行您定的法度,就能輕易地打敗您。
而且按照您的規(guī)定,既限制了我們籌集武器,又使當?shù)孛癖娊^對服從中央,不會幫助您同國君作戰(zhàn)。
咱們要人沒人、要武器沒武器,拿什么打勝仗?
一旦大軍包圍,就只有被人家甕中捉鱉,還是逃到外國去比較保險。”
商鞅沒吱聲,心中未免后悔。
當初為秦國可說是不遺余力,以至把自己今天的退路全都堵死,趙良說得對:
真是作繭自縛?。?p> 要去政治避難,目前只離魏國最近,一行人便晝伏夜行趕奔大梁。
且喜在秦國境內(nèi)還沒遇到什么麻煩,不料進入相對寬松的魏國,半路上就被查明身份。
而且等待接見的,是龍賈大將軍。
一打照面便是一聲怒吼:
“衛(wèi)鞅,你要往哪里走?”
商鞅尷尬地笑笑:
“與故舊們相別太久,挺想念的,就回家來看看?!?p> “呸!”
龍賈恨不得把口水全都啐到他臉上:
“你本衛(wèi)國棄兒,靠魏國的撫養(yǎng)才長大成人。
不料狼子野心竟叛逃入秦,詭詐成性,又騙奪我西河,強割我河東。
如此背恩忘義,豬狗不如的東西。
既被秦逐,還有臉再見我魏人?”
龍賈破口大罵,盡揭商鞅有負于魏的丑底。
當秦國的官兒可以用各為其主來解釋,要到魏國來避難,商鞅便理屈辭窮了,只能聽著。
公子卬被俘后,只有兩條路:
一是投降,一是被割去雙耳任人獻俘于秦闕,受盡凌辱。
在商鞅的苦勸下,權(quán)衡利害,他選擇了投降。
盡管商鞅給他的待遇還不錯,但終因自己受騙誤國,愧疚憂郁以致吐血而死。
死前留下遺囑:
以白木為棺殮,上書“罪人卬”,送回魏國以向魏人請罪。
魏國哀其愚直,憐而諒之,素衣迎其柩,對商鞅則恨之入骨,睡前都禱告:
天哪!快降禍于鞅吧!
商鞅也知道自己對魏的行為已傷透了魏國人的心。
就算魏王肯收留,魏國的百姓也會把自己撕成碎片,生吞活剝!
不由又是一聲長嘆:
“天不絕人人自絕,是我自己把條條大路都封死了!”
還是自釀的苦酒自己喝吧!
魏國不留,到哪兒去呢?
韓受的凌辱不次于魏,而且力弱,也庇護不了自己,最有希望的是楚國。
但隨行的勇士們聽了龍賈的控訴唾罵,商鞅又都默認,便認為他是個品質(zhì)惡劣的小人。
不值得為他賣命,一哄而散。
身邊只剩下趙良。
正凄楚間,龍賈又令軍隊把他倆包圍:
“奉秦王令,送你回秦!”
原來新秦王已通知各國,商鞅所至之處,立即遣返,否則就是與秦為敵!
魏國既不愿與秦結(jié)仇,更何況他本就是魏國的仇敵?
趙良無奈,只得悄悄告訴商鞅:
“且隨他去,伺機再逃。”
不料龍賈很機警,雖沒捆綁,監(jiān)視得卻很嚴密,根本不允許他們自由活動。
數(shù)日之間便來到邊界,龍賈冷冷地說:
“我們不殺你,走進去面對秦人吧!”
司馬錯已率五千鐵騎等待多時,一揮手便把商鞅二人團團圍住。
商鞅終究是商鞅。
站在司馬錯的馬前,既不驚慌,也不搖尾乞憐,仍然保持著“一人之下”的左庶長的氣度:
“司馬將軍,本爵令你保衛(wèi)宮廷,為何擅離職守?”
需要翻譯一下,意思是:
司馬錯,我讓你封鎖宮門發(fā)動政變,為什么卻跟他們合伙來捉拿我?
但旁邊有趙良,到這時他也不愿明說。
司馬錯更不想在人前公開他倆之間的秘密,而且也難以向他解釋背叛的原因,便打起官腔:
“嗣君已宣布您是叛臣,做為軍人,我只能服從最高指示?!?p> 商鞅冷冷一笑:
“司馬錯,你真相信我是叛臣?”
因為司馬錯曾向他宣誓效忠。
司馬錯回答也很巧妙:
“遵照您的教導,我們必須相信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