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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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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晨花 硃名 4713 2020-05-21 16:47:18

  生活宿舍區(qū)后面有塊畝許的荒洼地,緊貼校園東北角圍墻。這塊空地本是一汪小池塘,因久缺打理,地勢稍平,漸漸荒成如今的凄涼光景?;耐莸爻D觌s草叢生,幾無人跡,教職工們便將此處視作臨時生活垃圾處理場,荒地上空總漂浮著一股怪味兒。這天,這地面罕見地迎來一批訪客,共有八個男生。這群男生在荒洼地外沿站成一排,面朝荒地,個個面色愁苦,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原因也很簡單,他們被懲罰清理這塊荒地。事情的起頭并不復(fù)雜。男生們打掃完包干區(qū)衛(wèi)生,躲在教舍角落里玩游戲機,被老劉頭逮個正著。老劉頭拉完一圈耳朵,猶不愜意,將學(xué)生帶回辦公室,進行二次教育。周老虎瞧見了,拍著桌子發(fā)起火來。順理成章的,學(xué)生們便領(lǐng)到了這個差事。

  一個瘦高個子男生尤為不平,指著同伴的鼻子抱怨:“都是你,都是你!害人精,不看著些個!”

  被埋怨的是個戴眼鏡的矮個子,甚是委屈,“夠不夠???就派我!哪個曉得都放假了,老劉頭還查???”

  學(xué)生們認為老劉頭不干人事,不過相比起來,周老虎則更加可惡,有打擊玩弄之嫌。眾人激憤填膺,卻并無實際可操之策。

  黃晟杰為眾人潑了盆涼水:“說那么多有什么用?叫你們慢些個弄,非要那么快,將就將就,跟狗啃的呢,哪個看見高興?”

  瘦高個子附和道:“嗯呢,他還往女的那邊撂草!”

  矮個子非常不高興,“哎呦,請你不要老說我!就我一個人撂的?就你好人?”

  瘦高個子拍著胸脯說:“我肯定沒撂,撂就是畜生!”

  “你賭不賭?”

  “賭就賭,賭什么?”

  “反正,反正我看見,大強子也撂的!”

  葉華強是被繳游戲機的主人,聞言冷笑起來,“撂就撂了,你想怎安的?”

  對方的嗓音也提上來了,“不想怎安,屎盆子不能都朝我頭上扣!”

  瘦高個子附和說:“玩游戲數(shù)你最兇,望風(fēng)就偷懶,還好意思說呢!”

  有人爆料稱,周老虎跟媳婦吵架,媳婦帶著孩子回娘家去了,周老虎這兩天火大著呢。又有人說,周老虎想將荒地弄平,其實是假公濟私,其目的是為了養(yǎng)點雞鴨賺外快。

  瘦高個子將鐮刀對空一揮,“哥哥不伺候了!”欲動身離去。

  葉華強將他拉住,兩人便爭吵起來,甚至有動手的架勢。眾人忙將兩人勸拉開來。黃晟杰道:“周老虎什么事干不出來?不想被擂,趁早做事!磨洋工也沒得用,再拖拖,不曉得弄到幾點!”

  眾人雖皆不情愿,還是簡單分成數(shù)組,下地干起活來??諝庵袕浡还蓾夂竦臐窀瘹庀ⅲ褚淮笕核览鲜鬂a在什么地方爛掉了。在上面時還沒覺得有多厲害,到下面以后,這股味道就非常熏人了。腳下到處都是粗壯尖利的蘆葦根,有的隱藏在腐敗的枯葉爛草下面,不小心踩在上面或者被絆到,危險將不可預(yù)測。隨處可見各式塑料拋棄物、破碎的碗塊與瓶子、動物的糞便,偶爾還有一些怪東西叫人道不出名字。在容易藏污納垢的邪僻地方,總會流傳出各種恐怖詭異的鬼怪故事,荒洼地也不例外。人們暗暗嘀咕,說不定便會有什么怪物躲在某處,或從松軟的地面突冒出來,或從濃密的草叢深處探出身形,駭人視聽,進而惹出可怕的事端。

  一個男生突然大叫一聲,向著荒地外狂奔,嘴里亂嚷有鬼。同伴們大驚失色,慌里慌張地跟著跑上坡來。眾人安全回到平地,心有余悸,忙問看到了什么。那男生支支吾吾,卻也說不出所以然。葉華強手挺短刀,獨自下去,尋望片刻,大笑起來。

  “小鬼上身啦!”眼睛男生驚嚷道。

  男生們嚇白了臉,便欲逃散。葉華強卻拿刀挑起一件白花花的怪東西,小跑帶出荒地,扔在眾人腳下。眾人怯怯地定睛看過去,原是一張蛇皮而已。雖然釋此疑惑,眾情依然惶遽,洶洶難定,你一句我一語,有人提及過往恩怨,爭得面紅耳赤,更有人指出不久前有狐怪在此出沒,并繪聲繪色地描述怪物顯形作祟的過程。

  周老虎背著雙手,前來荒地視察,見此情形,勃然變色,“一個個都昏得了?”

  有個男生斗膽報告:“下面有鬼呢!”

  周老虎呵斥說:“我看你活像鬼一樣!”

  男生們被迫無奈,只得繼續(xù)下地干活兒。隨著窸窣聲響,一簇簇齊人高的荒草紛紛偃倒。周老虎監(jiān)看片刻,這才起身離去。

  一群負責(zé)生活區(qū)衛(wèi)生的男生干完活,靠上前來,指指點點,取笑逗樂。受罰者們渾身不痛快,便與那些男生隔空對罵。周老虎忽然再次出現(xiàn)。那群男生見了,忙一溜煙地逃走了。

  周老虎許可休息十分鐘。眾人圍坐枯草中間,哀聲嘆氣。有個男生神神秘秘的,從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煙,輪流散發(fā)。有人拒絕,有人卻接受了。葉華強亦作高深,在懷里摸索好一陣,竟掏出一包好煙來。雖有同伴好意提醒,幾個男生全然不顧,吞云駕霧起來。眼鏡小個子點燃香煙,隨手將火柴棍扔在腳下。黃晟杰見了,上前猛踩幾腳。

  眼鏡男生用手亂指大片尚未刈割的荒草,“正好一把火?!?p>  瘦高個子目示教師宿舍最東頭周老虎的那間房,“就燒那個,保證哪個都高興!”

  這時,一個上廁所的男生急沖沖跑回來,宣告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快來,快來看看!周老虎玩...玩游戲機呢!”

  眾人躡步離開荒地,貼住教師宿舍山墻,伏定墻角邊,疊羅漢般伸出腦袋。果然,周老虎坐在宿舍門前,手里抱著游戲機。葉華強欲上前理論,被同伴們七手八腳拉拽回來。男生們爭論片刻,進也不是,退也不甘。就在這時,生活區(qū)大門處突然闖進一個人。黃晟杰抬身欲起,不想身上正壓靠兩人,所在地面有些坡度,再加上化凍的干系,稍一用力,雙腳向坡下急滑,手忙腳亂間,弄得幾個同伴滾成一團,情狀頗為狼狽。進門的是個女生,個子尤為瘦高,長著扁長的瓜子臉,好像整個人都被造物刻意拉長似的。這人名叫趙茵茵,是前面班級的學(xué)生,屬于年級里的尖子生。她瞅見這邊情形,先是驚住不動,在睽睽眾目之下,卻沒有退卻,而是埋頭繼續(xù)向前。她快步轉(zhuǎn)過菜園拐角,看起來像去找周老虎的。男生們面面相覷,擔(dān)心女生告密。葉華強壓著嗓音,喚得女生回身相看,故意狠下臉來,警告不準多嘴。趙茵茵到底是走開了,臉上表情也看不出什么。眾人正商量進止,黃晟杰將手上指,像是看到了天外來物,“那……是是點著了?”

  順著指示看過去,同伴們大驚失色。只見荒地方向生出一股不明灰煙,越過教師宿舍青灰色的房脊,蒸騰而上。眾人忙不迭往回跑,轉(zhuǎn)出宿舍墻角,再看荒地情形,一下子目瞪口呆。不知哪來的野火不僅燒著幾個相連的枯草堆,還因借圍墻外鼓入的亂風(fēng),點燃了還未割除的荒草叢。

  張振安見到這個,心里的反應(yīng)有些奇怪。他的第一感覺不是慌張,反而頗為興奮。因為他突然想到了一個游戲,小伙伴們都喜歡玩的游戲。每年秋冬以后,大小溝渠的坡坂都會滿鋪枯干野草。如有一人發(fā)出倡議,小伙伴們便會轟然響應(yīng),浩浩蕩蕩地擁出村莊。一群人沿途發(fā)尋,遇到中意草叢,掏出火柴或打火機,將草叢點燃起來。然后,眾人圍聚火旁,目睹火勢轉(zhuǎn)盛。待火勢稍衰,人們一齊上前,或踩踏或用工具,將余火撲滅。有時候,盛大的野火往往難以駕馭,因火勢蔓延而灼傷麥苗或樹木的事件偶有發(fā)生。大人們嚴厲禁止這個游戲,每當發(fā)現(xiàn)火起,往往表現(xiàn)得兇惡野蠻,絲毫不顧體面。小伙伴們知曉其中利害,盡量尋找遠離是非的去處。即便如此,暴露行蹤還會時有發(fā)生。曾有那么幾次,大人們氣急敗壞,抄拿鋤叉等兇器,前來逐趕眾人。小伙伴們?nèi)珞@鳥四散,騰若矯兔,一轉(zhuǎn)眼間,全都沒了影兒。大人們腿重腳慢,捉不到縱火犯,往往盤出惡毒的心思,轉(zhuǎn)往各人家里告狀。小伙伴們以為得以僥幸,等晚上回到家里,卻發(fā)現(xiàn)大人們早已備好板子皮帶,一頓惡揍慘劇正在等待上演。雖然遭遇種種非難,小伙伴們玩火的熱情從來不曾泯滅。每年春季來臨前,莊里莊外到處是一塊鄰接一塊焚燒殘留的黑斑,直到新生野草在一夜間突冒出來,將大地的丑陋褪去,重新為它披上蔥綠而鮮亮的新裝。

  張振安見到荒地火起,一腔熱血瞬間沸騰起來。他忍不住大叫一聲,第一個沖了上去。他綽起校服,突近火區(qū),強忍灼人的熱浪,賣力撲打火焰。其他男生也跟隨上來,一邊大喊大叫,一邊奮身撲火。然而,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這等大火非同兒戲,火勢已然失去控制。其中,最大的火團乘著風(fēng)勢,燒著尚未刈割的大片荒草,帶著讓人不敢逼近的滾滾焰流,向教師宿舍蔓延過去。

  大火終究還是被撲滅了。師生們從四處趕來,合力救火。大概有四五十個師生參與行動?;牡乩锏囊安菀呀?jīng)焚燒殆盡,大火灼傷教師宿舍后幾棵洋槐樹,東側(cè)圍墻也被熏黑一小部分。幸運的是,教師宿舍沒有受牽連,安然無恙。

  教學(xué)區(qū)最后一排共列三棟長教舍,由分割教學(xué)區(qū)與生活區(qū)的圍墻相連。最東邊教舍在去年剛剛翻新過,校長辦公室便在這里,是最西頭的那間。學(xué)生們很少得幸光顧,當然大多數(shù)人也不愿來到這里。進入校長辦公室房門,首先會被刷得雪白的墻壁吸引注意力。對門墻壁張貼領(lǐng)袖肖像畫,近門一側(cè)則是大幅世界地圖與國家地圖。一張寬大的紅木辦公桌緊靠西墻,位置稍稍向內(nèi)。桌后并列兩組直抵里墻角的紅木文件柜,北墻邊的文件柜更為高大,幾乎頂?shù)教旎ò?。近門處橫放一條低矮的藤制長椅,前置藤制玻璃面小茶幾。對門墻角養(yǎng)著兩盆足有半人高的盆栽,植物不知名,長勢很好,稱得上蔥郁喜人。汪校長端坐辦公桌后可以轉(zhuǎn)動的黑色皮椅,雙手交叉桌上,模樣不怒而威??v火的嫌犯們?nèi)家缐φ玖ⅲ瑐€個灰頭灰臉,踩臟了印有漂亮花紋的瓷磚地板。周老虎與老劉頭并排坐在紅木長椅上,面色都不大好看。

  汪校長首先開了口,是對周老虎說的,“弄它就什么的?”

  周老虎畢恭畢敬地直了直身子,“是這樣的,以前跟你也匯報過。每年夏天,那塊生蚊子,晚上嗡嗡的,跟小飛機呢,朝你身上撞。蚊香、帳子都沒得用。那么大一塊地,早些個墊平了,隨便弄個活動場地也好的,”稍作停頓,“我就是提個建議。”

  汪校長皺起了眉頭,“夏天生蚊子,現(xiàn)在什么時候?弄什么場地?學(xué)校有預(yù)算嘛?這個事情,先不要提了!”接著,打量他的學(xué)生們,“來,都說說。哪個先來?”

  學(xué)生們將腦袋埋得很低,沒人敢開口說話。汪校長不大高興,于是單獨發(fā)問。不過,無人承認縱火,也沒人能夠說明火起的原因。周老虎連番威喝,老劉頭輪流責(zé)問,全都沒有效果。汪校長將大手一揮,指示老劉頭將學(xué)生們都帶出去,依次進屋接受訊問。這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第一個學(xué)生便交代了。老師們翻尋學(xué)生們的衣裳,搜出香煙兩包,另有打火機以及火柴盒。老師們找到肇事“罪證”,身攜違禁品的學(xué)生便成了重點嫌疑人。只不過,嫌疑犯們?nèi)季芙^承認縱火。至此,案情分析會再次陷入僵局。周老虎發(fā)起脾氣來,列舉壞學(xué)生的種種劣跡,隨手抄起茶幾上的游戲機,一邊說話一邊敲打桌面。意外于是發(fā)生了。葉華強沖上前去,抱住周老虎的胳膊,搶奪游戲機,聲稱游戲機是他的,還舉報周老虎也玩了游戲機。周老虎想要推開學(xué)生,只是身體歪曲難以施力,一時無法擺脫糾纏,這讓他十分狼狽。老劉頭將學(xué)生拉開,還在屁股上踹了一腳。葉華強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蘼暩腥玖似渌耍k公室里哀聲連成一片。

  周老虎臉色鐵青,“校長,你...看看,現(xiàn)在這些學(xué)生!”

  汪校長批評老劉頭:“你手上學(xué)生像什么樣子,還得了?。俊?p>  兩人重點嫌疑人被留了下來,其它男生被勒令回去等候處理通知。在回去的路上,男生們開了一場內(nèi)部事故研討會。對于誰是肇事者,莫衷一是,即便是指天畫地,也沒人出頭承認。

  張振安滿心無趣,趴在桌上假寐。李素嫣先拿言語挑逗,又想悄悄夠拿桌下被燒殘的割草刀。張振安瞧在眼里,死死踩住割草刀,不令她得逞。

  李素嫣嬌聲說:“也沒怎安,給我看看的啵!”

  花子譏笑道:“是沒怎安,就差些個沒給學(xué)校燒得了!一個個跳蹦跳蹦的,打掃衛(wèi)生,跟刀螂呢,劃拉兩下子,還朝我們這邊撂草!尾巴一夾,顛得了,一個個的,歡呢!這下子,活該!哈哈!”

  張振安又羞又氣,越發(fā)不敢亂動。過了片刻,隔壁班傳來挪動桌椅的聲音,應(yīng)是放學(xué)了。緊接著,放學(xué)的人流出現(xiàn)在教室門前。許梅轉(zhuǎn)進門來,直至桌前,與李素嫣勾搭閑話。女生們原本約好一起回家,許梅卻打算爽約。張振安想到收在書包的帆布口袋,思忖是否歸還原主人,猶豫尚未決斷,便倏地站起身來。這番奇怪舉動令他自己都吃了一驚,女生們?nèi)嫉裳劭粗?p>  “你嚇人搗怪就什么的?”同桌問。

  他不敢回答,作出人有三急的姿態(tài),匆匆離開教舍。他不時偷眼回看。許梅離開教室,纖細的身影快速消失在通往教舍后的甬道,并沒有投來哪怕一眼。他不禁悵然若失,轉(zhuǎn)而羞惱起來。為了發(fā)泄什么似的,他用力敲了兩下自己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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