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霞已經(jīng)上小學(xué)五年級了,大龍也上三年級了。
記得還是紅霞上三年級的時候,在村小學(xué)里,一邊上學(xué),一邊還要照顧著兩歲的弟弟曉峰。
上課的時候,紅霞就讓曉峰,在學(xué)校院子里玩耍。曉峰一個人玩累了,就在樹蔭下睡著了。
等著紅霞下了課,來看弟弟時,太陽已經(jīng)曬得曉峰渾身是汗,滿身上都是落的蒼蠅。
沒辦法,紅霞有時候,就會偷偷將弟弟帶進教室里。上課的時候,曉峰年紀太小,自制力不強,有時候會發(fā)出聲音,老師在講臺上,就會大聲訓(xùn)斥。
“李紅霞,你要是想照看孩子,就滾回家去,這里是學(xué)校!”老師其實說的也沒有錯。
紅霞聽到老師的斥責,就背上曉峰,走回家去了。
“真是太不像話了!”紅霞背后依然傳來老師憤憤不平的聲音。
如今,紅霞和大龍,都要去隔壁的村子上學(xué)了,因為白家莊的小學(xué),跟隔壁村子的青山小學(xué)合并了。
紅霞最不放心的就是弟弟曉峰,如今只有四歲,沒人照看,萬一去池塘里洗澡,發(fā)生危險怎么辦?
李永年的三弟李永文,已經(jīng)在部隊上當了七八年兵,早已經(jīng)轉(zhuǎn)上了志愿兵。這不,這次回家將姜翠花的房子給拆了,在原地基上,蓋了三間紅磚大瓦房。
拆房子的時候,李永文和陳淑芬兩口子,信誓旦旦的對姜翠花說:
“娘,俺給您蓋又寬又亮堂的大瓦房住,現(xiàn)在要將這草房子拆了?!?p> “那感情好,俺這輩子還沒住過瓦房呢!”姜翠花七十歲的人了,也盼著兒子能住上好房子。
等房子蓋好了,姜翠花一看,嶄新的瓦房,真是又大又寬敞,但是唯一的壞處就是,三間房子,只留了中間一個屋門。
姜翠花是什么人呀?那可是曾經(jīng)的地主家的閨女,心里可一點都不糊涂,這是根本沒打算讓自己住進去呀!
沂蒙地區(qū)的老百姓,過日子有一個習慣,就是公公婆婆住的地方,一般不會跟兒子兒媳婦走一個屋門,平時在生活中會很別扭。
像李永文蓋的三間瓦房,如果打算讓自己的老娘住進來,就會把三間房,獨立出一間來,單獨留一個門,給老娘住。
農(nóng)村很多孝順孩子,也都是這樣做的。
李永文和陳淑芬兩口子,哄騙著姜翠花,將老房子拆了,蓋新房子的時候,就沒打算讓姜翠花住進來。
陳淑芬里里外外,將新房子打掃干凈了,嘴里哼著小曲,進進出出,連看也不看一眼,坐在院子里掉眼淚的姜翠花。
天上開始下雨了,淅淅瀝瀝的,下的不大,大雨點子打著梧桐樹葉,啪啪啪的響著。
姜翠花的身上已經(jīng)被雨水淋濕了,但是她好像沒感覺到一般。
“娘,你看俺也兩個孩子,這房子實在是緊張啊,住不開,真不行的話,就弟兄仨輪換著住吧,一家子住上一個月?!标愂绶遗拇蛑砩系膲m土,不熱不冷地言語著。
“可是···當初你們是咋說的?”姜翠花失望的神情,充斥在濕漉漉的院子里。
“永文當初咋說的俺不知道,要不你去問他,他已經(jīng)回部隊了,俺不管!”陳淑芬說罷,回了屋,吧嗒一聲關(guān)上了屋門,將姜翠花晾在了風雨里。
“唉····這可好,到老了竟然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姜翠花曾經(jīng)多么剛強的性格,如今也會有今天的結(jié)果。
李永文,是姜翠花的小兒子,也是她最疼愛的孩子,別的孩子都是自己想辦法出去蓋的房子,唯獨這李永文,結(jié)婚的時候,是姜翠花讓他住了這老屋。
“小琳娘,這是怎么回事???老人家怎么在雨里淋著呢?”鄰居李永奎媳婦,是個熱心腸,剛才在門外頭,就已經(jīng)聽見了姜翠花和陳淑芬的對話。
小琳是陳淑芬四歲女兒的名字。
李永奎媳婦來到院子里,趕忙將正在淋雨的姜翠花,攙扶到了屋檐底下。
“是永奎家嫂子呀,你不知道,這老太太跟個孩子似的,正在訛人呢!”陳淑芬突然從屋里出來,惡人先告狀道。
“再怎么著,也不能讓她老人家淋雨呀,這么大歲數(shù)了,病了還不得你們給花錢治啊?”永奎媳婦是個好人。
“哼,有了病,也得三家子出錢給治,不是俺一家的事情!”陳淑芬一副要吃人的兇惡嘴臉。
“你說說,她好好的房子,讓你們給拆了,到頭來,你們只留了一個屋門,讓她說啥好呢?總不能住前面這平方吧?!庇揽眿D說了句公道話。
“那可不行,要是在俺新房子里住了,將來她死在里頭了,那不惡心人嗎?”陳淑芬大眼瞇縫著,真是三十六個心眼,七十二個轉(zhuǎn)軸啊。
“唉,誰都有老的那一天,這是你們家的事,俺可不管了,走了!”永奎媳婦見沒法跟這個不講理,不要良心的人,繼續(xù)再說下去了。
永奎媳婦來到大街上,看到馬蘭正好走過來了,趕忙迎上去。
“馬蘭呀,你趕緊去看看你婆婆吧,沒地方住了,正在淋雨呢!”
“什么?不是老三李永文,給蓋了新房子了嗎?”馬蘭也有些吃驚。
“別提了,那陳淑芬就給個母老虎一樣,不讓姜翠花住啊,說是害怕她死在里面呢!”永奎媳婦倒是沒說瞎話。
“該!這老太太是自己作的,那時候?qū)⒗先敵闪藢氊惛泶?,這兩年又給照看孩子,蓋新房子的時候,還給工匠們做飯,到頭來沒有自己的住處,這回傻眼了吧?”馬蘭這娘們,從來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嘴上也不積德。
“你們?nèi)易涌偟蒙套h個辦法吧,要不你把那三間草房,給姜翠花住得了,反正你也住不著了?!庇揽眿D給出點子道。
“那可不行,俺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給騷蛋他爹娘住了,怎么好改口呢?”馬蘭眨巴著三角眼,也是一肚子的壞心眼子。
“唉,這人啊,可別老,到老了就沒有啥好下場喲!”永奎媳婦說著話,轉(zhuǎn)身走了。
白家莊本來就不大,好事壞事,都不會讓它過夜,就能傳遍整個村子。
從青山小學(xué),放學(xué)回來的大龍,正手里提著鞋,赤著腳丫子,吧唧吧唧的踩在泥巴路上。
“大龍,你真會過日子,有鞋不穿,萬一扎破了腳,不得去醫(yī)院花錢治?。俊焙痛簖堃黄鹱叩耐瑢W(xué)李冬梅說道。
“你知道個啥,俺以前從來不穿鞋,也很少穿衣服,腳底下都磨出老繭了,釘子扎不進去?!贝簖堈f的倒是實話。
小時候,大龍都是穿姐姐的衣服,不到大冬天,也從來不穿鞋,想穿也沒有;吃飯就是吃地瓜和地瓜干子,所以,外號就叫地瓜肚子。
“大龍,還不去看看你奶奶,都沒地方住了,被你嬸子那母老虎給趕出來了!”走到小賣部門口,開小賣部的李永如大爺,沖著大龍說道。
“哎呀,真的嗎?”大龍有些不相信似的。
“你個小屁孩,俺這么大了,能騙你嗎?這全村都傳開了?!崩钣廊缡莻€老光棍子,說話倒是挺靠譜的。
“那好,俺去看看奶奶!”大龍飛一般的跑向三嬸陳淑芬家里。
五十米的巷子,走到底,大龍可能只用了十幾秒鐘。
“奶奶···你在哪?”大龍眼前,是三間散發(fā)著洋灰氣味的新房子。
“大龍···嗚嗚嗚···”
姜翠花看到了親人大龍,終于,委屈的淚水,再也止不住了,就像個孩子一般,在屋檐下面,哭得特別的傷心。
“奶奶,咱們回家吧!”
大龍趕緊跑過去,扶起渾身濕漉漉,顫巍巍的姜翠花,慢慢向大門外走去····
這一天,大龍永遠也不會忘記,身后的那扇關(guān)著的,嶄新的綠漆屋門,始終也沒有敞開哪怕是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