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繼業(yè)道：“這繩梯可能支撐不住兩人的重量。我先上去，你在這里等著，待會兒見繩梯晃動時，你再攀爬。”
陳雙道：“就依大哥的?！?p> 黃繼業(yè)抓著繩子，慢慢往上攀爬。陳雙仰頭看去，見黃繼業(yè)越爬越高，身影漸漸被懸崖邊的藤蔓遮蔽住。陳雙心道：“不知有多高呢？”山風吹過，微有幾分冷意。
陳雙心道：“黃大哥為人正派，富有才智。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懷才不遇?！笨粗胥y之所，忽然間有些不舍。心道：“我也不知道這樣做對是不對，等辦完了這事，我回洛陽跟彩鳳說明。她向來通情達禮，應該會體諒的?！?p> 忽見繩索晃動，是黃繼業(yè)在山頂上發(fā)出的信號。陳雙抓著繩索，向上攀爬。越爬越高，爬了五十多丈，到了山頂，黃繼業(yè)早在上面等著。
黃繼業(yè)道：“歇會兒再走?！?p> 陳雙點了點頭。見那兩條長繩綁在兩棵大樹上，不知是什么人想出來的。他向四面看去，見群山都在腳下。所站的這座山峰極是高大，蓋過群峰，俯視四周，頓時有一覽眾山小之感。忽見西南方向有個極大的城鎮(zhèn)，修造得極是雄俊，但城垣殘破，如同是座空城。
陳雙問道：“好大座城鎮(zhèn)啊，那是什么地方呢？”
黃繼業(yè)道：“那便是著名的大興城了，又叫長安城，跨越千古的第一帝都。起建于隋文帝時期，隋朝覆滅，李唐興立，唐王朝就以此城作為皇都，盛極一時?？上О彩分畞y被破壞過一次，唐末朱全忠進陷長安時，放火焚燒，嚴重毀壞了城池，落到如今這副慘敗的景象。”
陳雙道：“真可惜，朱全忠放火焚燒的不僅是長安城，更是前人花費無數(shù)心血創(chuàng)造的宏偉工程。”
黃繼業(yè)向陳雙看了看，微微一笑。道：“毀壞宮城是附帶的，一將功成萬骨枯，你看前朝的帝王們，為了爭奪天下，都殺人無數(shù)?？v使那些人不是他們親手所殺，卻也是因他們而死。秦始皇吞并六國，歷時十余年，大小上百戰(zhàn)，每一戰(zhàn)都傷亡慘重。秦始皇并沒有親手殺戮那些參與兼并戰(zhàn)爭的將士，但若不是他下了命令，挑起了戰(zhàn)爭，那些人會死嗎？漢武帝在位五十四年，為驅(qū)逐匈奴，幾乎年年用兵，窮兵黷武，勞命傷財，大損國力。倘若漢武帝不發(fā)動那么多的戰(zhàn)亂，漢朝的人口會急劇減少嗎？國力還會下降嗎？哎！雖然歷代史家認為他們都立下赫赫功勛，但這些功勛卻都是以殺傷人命、消減國力來墊底的?！?p> 陳雙靜靜地聽著。忽道：“黃兄，要說漢武帝，我覺得他是可以諒解的。因為是匈奴猖獗在前，他們屢犯中土，欺凌漢人。武帝以前的文帝和景帝為保國家安寧，施行和親之策，那是不得已而為之。到了漢武帝時，中原人口繁盛，財物豐足，漢朝國力強大了，不必再向匈奴低頭，因此選兵擇將，長驅(qū)大漠，還匈奴以顏色，打得匈奴逃遁無形。雖然勞命傷財，但漢朝從此揚眉吐氣，不再懼怕任何外族，也換來了數(shù)百年的強悍?！?p> 兩人就漢武帝年年用兵一事上所持意見不同，但各有各的理。黃繼業(yè)心想：“辯是不必的了?！钡溃骸鞍?！話是不錯，史學向來就是不斷演化的，不必強分對錯，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面罷了。”
陳雙點了點頭。道：“黃兄，我們是去大興城嗎？”
黃繼業(yè)道：“我跟師德約了在長安酒肆會面，下山后我們就去那里?！?p> 兩人一面走，一面說話。陳雙道：“長安有多少家酒肆呢？”
黃繼業(yè)微笑道：“長安酒家多如牛毛，具體數(shù)量，恐怕也沒人數(shù)過。我們要去的長安酒肆，位于長安西市長樂坊八仙宮東側(cè)，就是當年李太白經(jīng)常醉臥的地方?！?p> 陳雙虛了口氣。驚道：“李太白經(jīng)常醉臥的地方，你確定不假嗎？”
黃繼業(yè)莞爾一笑。念道：“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p> 陳雙記憶極佳。跟著念道：“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這是什么詩呢？”
黃繼業(yè)見陳雙記憶極佳。不禁微微一驚。卻道：“這首詩叫作《少年行》，便是李白初入長安時所寫。大意是說正當春暖花開時節(jié)，李白騎著白馬，在長安城內(nèi)游春，踏遍長安，不知哪里才是歸宿。見路邊有家長安酒肆，他大笑著驅(qū)馬向酒肆中走去，叫了酒，舉杯痛飲，豪邁過人，從那以后，長安酒肆就成了李白在長安的家?！?p> 陳雙道：“李白真是天縱之才。隨便一游，就能觸發(fā)靈感，寫出詩來?！?p> 黃繼業(yè)笑道：“詩和酒是從來不分家的，無酒不成詩。李白說‘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惶煲壬先俦潘氵^癮，有酒就有了詩。如今的人沒有詩才了，寫的都是些瞎編亂造的劣作，根本不算詩，大概是因為都不懂酒吧?！?p> 陳雙點了點頭。心道：“我的酒量也算不錯，可我不會寫詩。由此看來，我只能算牛飲，卻不懂酒?！眴柕溃骸包S兄，你說李白會武功嗎？”
黃繼業(yè)怔了一怔，沉吟片刻。道：“李白是會武功的。他在《俠客行》中寫道‘銀馬照白馬，颯踏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畎讋Ψǜ叱?，到了十步殺人的境地。就是放到現(xiàn)在，能有這等劍法的人也不多。”
陳雙嘆服不已。又問道：“李白的劍法跟誰學的呢？他都這樣厲害了，他師傅的劍法豈不是更了不起?！?p> 黃繼業(yè)心道：“陳雙兄疑問還真多?！眱扇搜刂铰范校飞喜o人影，若不說說話，反倒十分憋悶。黃繼業(yè)沉吟片刻。又道：“李白的劍法應該是跟裴旻學的。唐人稱李白的詩，張旭的狂草和裴旻的劍法為‘三絕’。史書中說裴旻極善舞劍，他的劍法走馬如飛，左旋右抽。又說他能擲劍入云，高數(shù)十丈，若電光下射，漫引手執(zhí)鞘承之，劍透空而入。他的劍法應已達到妙絕神通、任意所至的境界。”
陳雙折服不已。心道：“妙絕神通、任意所至，那究竟是怎樣的境界？似乎只可想象，不可言傳。要是我的劍法也達到那種境界，我可能早已飛黃騰達了。”
想到此處，陳雙心下灰敗，他嘆了口氣。心道：“我天賦如此，何必過多期盼？能怎樣便怎樣，想這些不切實際的破事，徒惹煩惱?！?p> 兩人在山間行了大半個時辰，來到長安城外。在大唐開元年間，也即是李白來長安的那些年代，長安的繁盛達到鼎峰。彼時長安，歷代史家歌詠者有之，傷嘆者有之，使得長安之名享譽千年。陳雙出生時，長安鼎盛時期已過去了，他自小常聽人提及，心馳神往，曾無數(shù)次遙想，長安是怎樣的煙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xiāng)。然此刻所見，沒有了碧瓦飛甍，盡是斷壁頹垣，殘磚斷瓦。街市上稀稀落落，散漫地游著三五個人，殘破之象不言而明。
陳雙看到長安城與心中所想的天差地遠，不由得感嘆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p> 黃繼業(yè)道：“陳兄也不必傷感，世易時移本屬常事。沒有永久的繁盛，也沒有永久的敗落。說不定某一天，哪位開明的君主忽然想起長安來了，把殘城加以修繕，長安便可恢復昔日風光。”
兩人從南門入城，進得城內(nèi)，已是午后。街市上人煙稀少，經(jīng)朱全忠大火焚燒過后，似乎還能聞到焦糊的味道，街面上還殘留著烈火焚燒的印記。
忽見前方一個十字路口處，圍聚著數(shù)十個販夫走卒，在土墻下圍觀。穿著各異，議論紛紛。有的搖頭嘆息，有的高聲喝罵。
陳雙道：“黃兄，你看墻下聚了很多人，好生熱鬧，那破壁上莫非有什么古怪，我們瞧瞧去?！?p> 陳雙說完，便要往前去。
黃繼業(yè)一把拉住。道：“人生地不熟的，還是小心些為妙。來，把這個蒙上?！秉S繼業(yè)遞了塊三角黑布給陳雙，又掏出一塊三角黑布，蒙住口鼻，只留出兩只眼睛，就算被熟人看到，也絕對認不出來。
陳雙心道：“我麻痹大意，難怪處處該災，倒霉之事總是不斷?！睂⒑诓济缮?，向那圍墻走過去。
兩人透過人縫，向圍墻上看去，見墻上貼著許多張畫相。看到那些畫相，兩人都吃了一大驚。從左往右，依次是霍山、劉一魁、林夢夢、施常珍、吳師德、黃繼業(yè)和陳雙的畫相。雖然手法粗劣，但畫得也有八九分相似，并且畫相下面標注了各人的名字，是確鑿無疑的了。
下方張貼著一紙告示：近有霍、劉、林、施、吳、黃、陳一行七賊，如上所示者是也。竄通作亂，狼狽為奸，于SMX地界劫奪官銀無數(shù)，逃逸在外。罪責重大，轟動京師，官府已立案緝拿，現(xiàn)分頒剿捕文書到各州縣，以供辨認。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與犯人同罪。若捕獲前來，或首告到官者，支給賞銀五百兩。
下方標明了日期，是后唐長興四年三月，蓋有朝廷印章。
看到那剿捕文書，陳雙倒抽了一口涼氣，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手腳冰涼，幾乎站不穩(wěn)。黃繼業(yè)扶著陳雙，悄聲轉(zhuǎn)到一堵矮墻下。
四下無人。陳雙哽咽道：“黃兄，我……我成了全國通緝的要犯。這……這叫我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