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政沒想到燕昭綰這么答復他,有些愣住了,不甘示弱地反問道:“你什么意思?”
“華妹和成嶠可都是這么叫我的,你當然也得這么叫?!?p> “她還叫我政哥哥呢,你是不是也得這樣叫?”
“長幼有序,加冠的人了,這都不懂嗎?”燕昭綰忍著笑,眼珠一轉,“不想叫哥哥,叫姐姐也行?!?p> 明政一時語塞,瞪了燕昭綰一眼,干脆自己起身去書房拿了文書。
一大堆文書擠滿了胳膊,明政似乎有些吃力,之前他呵退了所有宮人,故只能自己動手。她只是在一旁看著,并不打算去幫他。
“不是相國都決斷了嗎?你就蓋秦王御璽而已,怎么還看得這么認真呢?難不成你還能更改相國的決定?”她問。
明政罕見地安靜,坐在幾案旁的席子上仔細地看著每一份奏章。燕昭綰想到那日為了成嶠來未央宮求情時,他也是這般看著奏章。對于國事,明政從未松懈。
“相國怎么處事,我得跟他學,才能扳倒他。以后,這些國事都得我一個人獨斷,任何人都別想碰?!?p> 明政的頭一直未抬起,只是嘴上回復著她的話。
燕昭綰見他一副認真的模樣,擔心放下了些許,明政并不像他想得那樣糊涂暴虐,反而方方面面拎得清。一切,都還有救。
明政正處理著國事時,燕昭綰湊了過來,手突然摸上了他的腰帶,明政驚得腰間一顫。
“做什么?”明政感到她的手在腰間游走,臉上發(fā)燙,下意識挺直了身子,有些慌張地問。
“你的鑰匙呢?似乎在一個香囊里?”
燕昭綰的手繼續(xù)摸著,肩膀幾乎挨到了明政的肩上,不一會便從明政的腰帶上扯下一個香囊,被明政一把奪回。
“不準開?!泵髡芍?,又將香囊掛回了腰帶,他已經(jīng)完全明白燕昭綰想做什么,她是想打開那口裝著古琴的沉木箱子。
她干脆也不理他,直接走向了到了箱子旁。那口箱子,放在明政床榻旁的木柜上,十分顯眼。
箱子被鎖住了,一把做工繁瑣的五心玲瓏鎖掛在上面,沒有鑰匙是打不開的,明政心里有數(shù),便不管她,繼續(xù)看著文書。
“啪”的一聲,又傳來轉軸的聲音,明政心里一驚,抬頭一看,果然是燕昭綰打開了箱子。
“你……”
明政氣不打一出來,燕昭綰手上拿著他掛在墻上的太阿劍,直接斬碎了那把玲瓏鎖。
燕昭綰不管明政氣急敗壞的樣子,從里面取出了伏羲古琴。明政急得扔下了手頭的事,就要來攔著燕昭綰瞎動東西。
“別碰,是我的東西?!泵髡プ∷母觳玻斯徘賾以诎肟?。
她爭辯道:“不是你的,追本溯源,這琴是外祖母的,本來就是我們家的?!?p> 翎華的母親是與燕國王后是姐妹,這把琴本是她母親的嫁妝,家中發(fā)生變故后投靠姑母與表兄,這把琴才到了秦國。
明政無理地反駁:“我是秦王,在秦國就是我的!你別想拿走!”
“我不帶走,只是琴不能放,會失音的?!?p> 燕昭綰甩開了明政的手,明政怕弄壞古琴,任由燕昭綰坐在另一旁的幾案,撫起了琴。
“音走得很嚴重?!毖嗾丫U皺著眉頭,不停著調著音。
明政在一旁干看著,急著就要來搶,被燕昭綰擋了一手,不讓他碰,明政的手縮回了衣袖。
“你不會調,伏羲古琴之音,與一般瑤琴不同,此琴是罕見的五弦,只有我們家的人才會調?!?p> 明政不得理,只能干巴巴地看著她。他確實不會調弦斷音,宮中的樂師也調不好??粗嗾丫U給古琴調音,明政有些意外,今日的燕昭綰,比以往都要強勢,以前她總是溫潤文雅的,有種不似男子的溫柔,當然現(xiàn)在他知道是為何了。
“今天怎么回事?兇巴巴的誰惹你了?”明政抱怨道。
“明知故問,除了你還有誰?和你好好說話從來不聽,就是找罵?!?p> 燕昭綰撥著琴弦,語氣依舊溫和,卻讓明政著實氣惱了一番。
“我說你一向好脾氣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差?!?p> “我倒是不想罵你,只是跟你呆的這些天,生氣罵你的話,比我過去二十多年罵的都要多。”
明政沉默不語,默默起身重新拿起了文書。確實是他自己的原因,把一個向來溫厚的君子都逼急了。從那日兩人發(fā)生了不該發(fā)生的事情開始,他們的關系便開始變得微妙。
調好了音準,燕昭綰撫起琴弦,奏起南風之曲。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她邊奏邊吟起關雎之歌。
本是一首輕快的求偶之歌,在燕昭綰手下極其哀婉,如一人求而不得的悲鳴,觸動了明政的些許心事。
“怎么改調了?關雎是這么彈的嗎?換回來?!泵髡粷M地說。
“關雎本來就是單戀之詩,就該這樣彈?!?p> 明政臉色沉了下來,飛快處理著文書。今日她有點反常,他不想在燕昭綰身上浪費過多時間,就當她是演奏的宮廷樂師,由他在一旁撫琴。
燕昭綰微微一笑,換了一首輕快的鳳求凰彈唱。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p> 不知不覺中,明政沉浸于琴音中,聽著萬分心弦流淌于她的指尖,如同今生的因果糾纏不清。他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琴技,比宮中最好的琴師還厲害。
燕昭綰操曲感嘆道:“鳳求凰乃蜀地臨邛的司馬大才子所作,相愛時情比金堅,可惜最終背棄了諾言。感情,是最不牢固的東西。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終究是少數(shù)?!?p> “成婚相敬如賓不就行了?”明政說。
“不……女子的苦,你不懂,比你想象的要難。連王后,王的女人,國中至尊的女子,都把握不了自己的命運。”
燕昭綰的語氣蒼涼,她似乎有心事。明政是這么想的,欲問些什么卻還是沒有開口。
不久后外面?zhèn)鱽泶蚋穆曇簦挂呀?jīng)深了,明政也恰好看完了所有的文書,又躺到了床上休息。
燕昭綰將琴放回箱子,對明政說:“我該告辭了,好好休息?!?p> “別走!”明政本躺著,突然起身扯住了她的另一邊袖子。
與此同時,傳來了敲門聲,睡前服侍的宮女到了。
“王上是否休息?”一個文弱的宮女聲音傳來。
“進來?!?p> 推門進來兩個淺黛色衣服的宮女,手上端著方托盤,上面放著睡衣。
“王上請更衣沐浴,已經(jīng)準備好了。”
“你們先去伺候太子殿下?!?p> 此話一出,燕昭綰察覺到宮女的手明顯抖了一下。
“太子殿下……晚間留宿嗎?”宮女問。
“當然。”
燕昭綰頭腦有些空白,就被兩個宮女領到了浴池中。這是第二次來了,看著浴池的溫水流動,燕昭綰突然想起上次的事,臉上發(fā)燙。
雖然當時發(fā)著高熱,她卻記得很清楚,他褪下了她的衣衫,將她擁在懷中。那日她來了月事,他才放過了她。
長安君成嶠沒死,按照承諾,她還欠他一晚。
難道今日明政是想讓她今晚就兌現(xiàn)承諾?燕昭綰突然感到一陣頭疼,看著流動的溫水,眼前是一陣恍惚。
她不想和明政發(fā)生任何關系,翎華泉下有知,會怎么想?她最依賴、最喜歡的姐姐,在她死后,搶了她的男人。
這件事,怎么想都太過荒唐。在燕昭綰眼中,明政倒是無所謂,每天換的女人如衣服一般不重樣,可是燕昭綰不行,不僅是翎華,她的心中有個疙瘩。
母后自縊,是她邁不去的坎。明政不知,成嶠更不知。這是刻在骨子中的羞恥,在任何方面,她都不想像他那個荒淫的父王。和明政注定是沒結果的,在外人眼中,兩人就是通-奸的關系。
浴池中的水輕輕流動,燭火暗淡,燕昭綰靠在浴池壁沿上,雪白的皮膚在水霧氤氳中若隱若現(xiàn)。
一陣腳步聲愈來愈近,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現(xiàn)在燕昭綰面前,他剛剛出浴,僅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色單衣,眼神無比陰冷,凝結著冰封的寒氣。
“明政,你來了?!?p> 燕昭綰抬起頭望向他,沒有絲毫驚訝。明政跪坐在她的面前,隔著水霧,燕昭綰只看到了他渾厚的胸膛,上面有一塊丑陋粗糙的疤痕,在他光滑的皮膚上無比扎眼。
一片壓抑的氛圍下,他的手指挑住了燕昭綰的下顎。
“讓開?!毖嗾丫U轉過了頭,卻被他一把扭回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孤傲清冷的面龐,水珠凝結在睫毛上,明政帶著嘲諷的笑容,“裝什么?既然弟弟可以,為何哥哥不可以?”
燕昭綰想甩開他的手,卻被他一把摟住,他的唇也貼了上來,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這個吻燃燒著,浴池中的水,似乎滾燙了起來。
頭腦中的理智還在,在最后關頭,她還是推開了明政。
“我們不應該這樣,就算你是為了報復弟弟也不應該?!?p> “為什么?”
燕昭綰沉思了一會,明政咄咄逼人,顯然給不出他合適的理由,他是不會就此罷休的,心里道著歉,燕昭綰擺出了翎華,聽到她,明政心中有愧會收手的。
“因為華妹,你喜歡她,盡管還沒娶她,卻已經(jīng)是她事實的夫君了,就該明白什么是責任?!毖嗾丫U緩緩地說。
“夫君?我沒……”明政的話停了下來,只是瞪著燕昭綰,“你到底想說什么?”
見明政露出疑惑的神情,燕昭綰只當他早就忘了,語重心長地提醒著他:“上次在我家床上,叫著人家名字就開始上下其手,我便知道你們早就情投意合,發(fā)生什么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你在宮外長大不守規(guī)矩,既然都是自愿的,我不怪你?!?p> 燕昭綰緩了緩,給明政一點思索的時間,接著又勸說著:“你倒是無所謂,可是你知道嗎?對于女子來說,大婚前就把自己交給你,沒有名分,吃盡了苦頭還討不到好。而且華妹她不喜歡束縛,為了你才一直留在秦國,留在宮里?!?p> 明政垂下了眼睛,苦笑著說:“你果然是個正人君子,說的都對?!?p> “她要是知道我們的關系,會怎么想?我得替她照顧你?!?p> 水花濺起,明政有些氣惱,“那就是說你和成嶠就行,我就不行?”
“阿政,你得真正成長起來,不要再胡鬧了。最后說一次,我和成嶠真的沒關系?!?p> 本以為明政會暴怒,出乎意料的是他變得十分平靜,立馬披上衣服,離開了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