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花?”
皇太子不可置信地看著門羅手中挑出的一根泡爛的植物,差點(diǎn)沒走到她面前盯著這根已經(jīng)濕漉漉的花桿。
“是的,殿下。這種草名為斷腸花、有的地方也稱之為斷腸草。因?yàn)殚L得和金銀花及其相似,所以誤食的人相當(dāng)多。而瑞福糕點(diǎn)自開張以來,他們就開始賣這種涼茶了,沒聽說有出現(xiàn)類似中毒事件。且店里的掌柜家人也說,這種涼茶是他們店里的獨(dú)門配方。因此下官認(rèn)為,這家店鋪的人不存在分不清草藥的情況。而不少人是知道這種涼茶的主要成分。下官猜想,可能是有人故意將給王貴妃的涼茶中放入一定量的斷腸花。以達(dá)到下毒的目的?!?p> “放入一定量?”皇太子疑惑地看著那一堆已經(jīng)泡成奇形怪狀的茶底。
“是的?!遍T羅撥弄著那一堆看不清是什么的植物葉片和花朵的泡爛的殘渣,又挑出了一條沾滿水的長花蕊,“這個是真正的金銀花??雌饋砟莻€放入斷腸花的人是臨時后加入的,而不是替換。所以下官推斷,這個斷腸花是后面才加進(jìn)去的。”
“后面才加進(jìn)去的……那么只要查清楚這服涼茶進(jìn)了宮,有哪些人經(jīng)手,便可得知是嗎?”皇太子摸著下巴,盯著這堆殘渣若有所思。
“是的。但是……”門羅想起剛才遇到的拿起兇殺案,不知該怎么提起這段插曲。
“怎么了?”太子溫和地看著門羅,“有什么為難之處嗎?”
“回太子殿下的話,送這些糕點(diǎn)和茶水入宮的那個店小二也被殺了,就在今天早上?!标懺粗T羅許久沒有回答,便替她說出了真相。
“被殺了……”太子愣了一下,自言自語地重復(fù)了那句話的重點(diǎn)。
“是的。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了?!?p> “兇手是誰?抓到了嗎?”皇太子的話雖然溫和,但是這時候帶上了一絲急切。
“回太子殿下,兇手沒有跑,就在現(xiàn)場。是死者的女兒,十歲左右??墒堑綀龅穆尻柛玫娜耸繀s不相信,硬說我們是兇手?!?p> “……”皇太子沒有說話,靜靜地等待她說下去。
“然后我們就跑了。因?yàn)槲覀冎溃坏┞涞街С忠κ珏穆尻柛檬稚?,那事態(tài)就會往很糟糕的地方發(fā)展?!?p> “依我看,這后面你們就不必查了?!闭f出這話的,不是低頭沉思的皇太子,而是躺在床上休養(yǎng)的王貴妃,“后面就由我來處理吧?!?p> “……可是陛下那邊我該怎么說?”門羅的聲音很小,但是她的聲音很清晰,“陛下說我得親自和他匯報……”
王貴妃和皇太子互相看了一眼。
“那個死老頭,是想趁機(jī)弄死我們母子倆……”
她恨恨地咕噥了一句,露在被子外面的右手握得緊緊的。
“洛陽府衙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我猜他們肯定會針對你們搞出第二波攻勢?!蓖踬F妃看起來簡直智商完全沒有被毒素入侵,說的話還是那么有說服力。
但是——
“那些人闖進(jìn)長公主府,還對長公主出言不遜。還打著是太子殿下您的旗號。這個就比較惡心了。所以還是請殿下你注意下吧?!?p> 陸元肅然看著低頭坐在那堆茶底面前的皇太子。他慢慢地抬起頭,看向陸元、看向了他躺在病榻上的母親。
“我預(yù)想到他們會動手,沒想到這么快就搞事了?!?p> 王貴妃冷笑一聲,掙扎著要爬起來。
“我去見那個死老頭,你們也跟我一同過去?!?p> “母親,您的身體還沒有恢復(fù)啊!還是兒子替您過去吧!”太子趕緊過去扶住她,低頭勸著。
“你代替我過去?你知道要和那個死老頭說什么嗎?你??!老是這么心慈手軟,遲早被他們給利用殺了。帝王家最不需要這個?!?p> 皇太子不說話,別開了頭。但是沒有阻止他的母親起身。
陸元見狀,明白是無法阻止王貴妃這次出行了。他拉起門羅,起身要求回避——因?yàn)橥踬F妃需要梳洗和更衣。這都不是他能夠泰然自若地?zé)o動于衷的。
皇太子點(diǎn)點(diǎn)頭,喚來兩名宮女伺候他母親的梳洗,然后和陸元門羅一同離開了寢殿。
“太子殿下不必?fù)?dān)心,長公主已經(jīng)向陛下提出了交涉了。”門羅看到他不開心的樣子,輕輕提醒他,想讓他恢復(fù)一點(diǎn)自信。
他搖著頭說:“因?yàn)槲?,太多太多的人死了。明明他們可以活的更好的。不管是那些為了保護(hù)我的人,還是那些想要害我的人。我光是存在就已經(jīng)害得這么多人家破人亡。可是我還是得繼續(xù)活下去。有時候我想,要是我就這么死了。會不會這個世界、這個國家就會變得更好呢?”
門羅默默地看著這個帝國年輕的儲君,沒有說話。
但是另一個人的聲音打破了這段寂靜。
“如果你就這么死了,那么之前為了保護(hù)你而失去生命的那些人不就白死了嗎?那些想要害你的人,你無論做什么都是錯的。哪怕最后到了黃泉之下,他們也還是會嫌你占了位置?!标懺穆曇粲行└砂桶偷?,但是他的話卻不同尋常的尖銳。
“所以,”他接下去繼續(xù)說,“你就不必去在乎那些要害你的人。為了那些在乎你的人,好好地活下去吧。畢竟,我們都不是金銀珠寶那么討每個人的喜歡?!?p> 皇太子微微彎了彎嘴唇,但是還是搖了搖頭,完全看不出他到底是接受了這個說法還是沒有接受。不過這些身居高位又多愁善感、某些方面又十分敏感的人是不會接受這種毒雞湯一般的說教吧。
看來這種深宮長于婦人之手的皇室貴胄都太脫離群眾了。只要他們知道群眾所處的困境,想到幾百里之外,曾經(jīng)的都城正和它的百姓一同遭受可怕的災(zāi)難,便會不會只想著自己吧。
不過色老頭的兩個兒子,相比之下,還是皇太子比較好一些,因?yàn)樗辽龠€有那么一絲人情味。
如果有一天,這位皇太子真的知道那些為他而付出生命的人,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浴血奮戰(zhàn)的,那他會不會,會不會也會想要保護(hù)那些人呢?
不過現(xiàn)在一切都還是未知數(shù),如果這位皇太子能夠站出來,那就好了。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躲在王貴妃的羽翼下面,膽怯地看著他的父母之間的戰(zhàn)斗。
王貴妃穿戴完畢,躺在擔(dān)椅上,由幾個力大的宦官緩緩地抬了出來。皇太子趕忙迎了上去,王貴妃的臉色蒼白,但是她卻穿上了貴妃的最隆重的禮服。看著那沉重的鳳冠,門羅不禁開始想著,她那纖細(xì)的脖子會不會被這滿是珍珠寶石和黃金組成的頭冠給壓斷了呢?
“這個鳳冠大概五斤左右吧?!弊⒁獾介T羅的視線,陸元小聲地說著,“所以很多妃嬪的脖子、脊椎都有問題,就是被這個給壓的?!?p> 王貴妃的擔(dān)椅和皇太子均已走出了瑤光殿的大門,各色女官和宦官都舉著儀仗行走在他們的前后。門羅和陸元跟在最后面。
“你怎么知道的這么詳細(xì)?”門羅一副“被我抓到了的”表情,“難道是你在某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偷偷溜進(jìn)這里,然后偷偷戴上了吧?”
“你很有想象力,怎么不去寫話本呢?”陸元反唇相譏,“你這些想象離奇的話本賣給各大酒肆的說書人,肯定可以大賺一筆。”
“我也想啊,可是人家一看我是女的,就不要我寫的東西。”
“喲呵,您這是還在定安公府的時候就開始寫這些東西了?”
“嘖,我就是想掙幾個錢來花花。哪知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看都不看,就說女人的東西沒人看?!?p> “難道你就這么放棄了?”
“怎么可能,我找了朋友曲線救國,讓他替我去賣。這反而還賣出去一些?!?p> “想不到你還真寫了一些話本出去賣啊?!标懺獰o限感慨地說著。
“那是當(dāng)然,反正家里也沒意思,還不如寫一些東西呢。像那些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樣是一種病態(tài)的審美。我記得太宗皇帝的時候,帝國的女子還可以上馬打馬球呢!男裝、馬球都不是男人的專利。直到后面,世宗皇帝不喜歡這樣強(qiáng)勢的女子,就要求女子待在家里,說女人就要有女人的樣子。甚至后面還為了限制她們的行動,要求女性纏足。我覺得這點(diǎn)很不好。”
“哪方面呢?”陸元好奇地問。
“你看王貴妃,如果她不是因?yàn)槭雷诨实鄣哪莻€奇葩命令,恐怕她現(xiàn)在就是叱咤一方的女將軍,而不是身心慢慢在這小小的深宮之中腐爛的所謂貴妃。而且現(xiàn)在時局也不好,前幾年的長安淪陷你也知道的,多少女子因?yàn)槔p足跑不動,被家族所拋棄。當(dāng)時說的多么好聽,女性小腳就是美。如今戰(zhàn)亂一來,她們就是兩腳羊,是被拋棄、也是被欺凌的對象?!?p> “長安的慘狀,不是我們能夠改變的……”陸元嘆著氣說,“大歷年間,當(dāng)時的神宗皇帝為了收復(fù)兩京,居然和吐蕃約定可以劫掠長安三天;然后是興化年間的那次叛軍騷亂,行在便從長安移到了洛陽,而且皇帝還改了元。但是這一切都掩飾不了帝國的傷痕?!?p> “你說,要是前方的王老將軍知道,他的寶貝孫女被皇帝這么對待,他還會盡心盡力地為皇帝賣命嗎?”
陸元看了她一眼:“我想還是會的,不過不會那么盡心盡力罷了。畢竟這個世界,忠君愛國才是保護(hù)這個國家的唯一途徑啊?!?p> “我覺得老將軍會對朝廷,不,應(yīng)該是對皇帝寒心。然后就會全力支持自己的外孫登上皇位吧。至少這樣自己的家族還可以得以保全,而不是和那些被掃進(jìn)故紙堆里的開國功臣一樣,身死族滅?!?p> “所有人都在為自己的今后做打算。都在為了皇帝百年之后做打算。我是皇帝也會心情復(fù)雜吧。畢竟身邊的人都在期盼自己什么時候死。這種感覺太難受了?!遍T羅若有所思地輕聲說著。
他們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九州池,王貴妃和皇太子的儀仗果然聲勢浩大,所有其他在此活動的人都遠(yuǎn)遠(yuǎn)避開。劉貞亮和皇帝那邊肯定已經(jīng)收到消息了吧。門羅事不關(guān)己地想著,不過對于即將發(fā)生的好戲,她還是很有興趣的。
“這些皇室中人只想著自己,”門羅看著前方巨大的儀仗,“沒人在意百姓?,F(xiàn)在外面都在說,皇帝是不想回到長安了,在洛陽樂不思蜀了?!?p> “畢竟被打擊的慘了。逃來洛陽之前,皇帝窘迫的都開始吃弓弩和鎧甲上的皮革了。來到洛陽就開始大肆收稅,什么人頭稅、商稅、礦稅這些都是常見的,奇葩的是,他開始征收窗戶稅,弄得洛陽基本沒有什么錢的人都不敢隨意建窗戶……收來的錢全部丟進(jìn)平叛里了。那些藩鎮(zhèn)是喂不飽的無底洞,皇帝人心盡喪。本打算解決藩鎮(zhèn)的雄心大志也被磨沒了。這打擊也很慘,至少他整天疑神疑鬼,還相信道士和身邊的大太監(jiān)。一手好牌給他打的稀爛。”
“唉,今天這一出還不知道會唱什么呢。如果不是被點(diǎn)名的到場人員之一,我還真不想來。畢竟知道越多就死的越快,每個朝代都是這樣的?!?p> “你思想還真是老氣橫秋啊,一點(diǎn)天真爛漫都沒有。”陸元瞟了她一眼,嘴上不饒人。
“嘖,天真爛漫,想要天真爛漫你怎么不去找姚淑妃呢。她可是皇帝陛下親口說的‘天真爛漫’啊。就差沒說,‘她還是個孩子’了呢?!?p> “得了吧。孩子?別惡心了。兒子都二十六了,母親還是天真爛漫的孩子?這說出去沒人會信?!?p> “只要皇帝信就可以了。雖然我覺得姚淑妃那‘天真爛漫’裝的十分不像?!遍T羅咕噥地看向了斜前方,發(fā)現(xiàn)另一個隊(duì)伍也豎著長長的儀仗朝長生殿走來。
“啊,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姚淑妃肯定也是聽到了王貴妃過來的消息,也端起架子,往長生殿過來了。這下有好戲看了。”
“是啊,一出好戲?!遍T羅看向隊(duì)伍的中心位置。在那里,王貴妃和皇太子肯定也看到了姚淑妃的隊(duì)伍,她們會做出怎樣的反應(yīng)呢?
山雨欲來,而風(fēng)已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