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媽媽擰著眉,著急道:“這可怎么是好哇,你們且瞧瞧這個丹兒,自己還是個伺候人的丫頭呢,尚不能明哲保身。成日里愛心泛濫得很,一只螞蟻一條蚯蚓她都不忍傷害。那些受了傷的蜻蜓啊,兔子呀……她恨不得全往府里帶。你瞧瞧,往后這府里怕都要成了她的動物園了,這可如何是好呀!這個丫頭……”
陸珠莎笑道:“如今咱們這處院子這么大,挪些個空間給她又如何。再說,她不是醫(yī)好了就給送回去了么?!?p> “成日里就研究這些七七八八的玩意兒,我瞧她,怕是一心想要做個獸醫(yī)來著。”
“胡說!李媽媽便是這般看低了我么?!蹦沁叺罕谋奶呐苋氲顏恚酥璞伙嫸?,氣都沒喘勻呢,便開口道,“我要做……我以后是要做一名靈醫(yī)的!”
“就你這咋咋呼呼莽莽撞撞的樣子,還做靈醫(yī)呢!”
“李媽媽!”丹兒嗔道,瞧了陸珠莎一眼,捂嘴驚呼道,“糟了!姑娘,我又喝了你的茶了,這可怎么是好!”
“那你便吐出來罷,你個死妮子!”李媽媽嚷道。
“李媽媽!別人都道你最愛我,我瞧著你明明最喜咱們姑娘才是……”
“誰愛你呀!姑娘家家的,真是不害臊。”
丹兒眼波一轉(zhuǎn),賴皮道:“咱們姑娘最愛我!”
陸珠莎撫著胸口低低的笑著……
胸間一疼,猝然睜開了眼!
眼前是大紅的帳幔,她卻總覺得如同張開了的血盆大口。她轉(zhuǎn)了轉(zhuǎn)頭,窗外的光線泄了進(jìn)來,現(xiàn)下應(yīng)是早晨了。
常子錫總說,你待著待著,便總能瞧得清時光了。
不經(jīng)意間,她便能瞧清這黃泉路上的大約光景了。
想是他說的總是對的。
“少夫人,你終于醒來了!”那邊文嬤嬤手里端著一只碗攏了過來,攥著她的手,滿臉的疼惜,“徐館長說你昨日怕是一天未進(jìn)食了,再加上氣急攻心,一下血運(yùn)淤塞,人便暈了過去?!?p> 對,昨日一早被九哥一鬧,早膳午膳都沒心思動幾下。晚膳還沒來得及用呢,就被常子錫帶回來了……
陸珠莎環(huán)顧四周,問道:“丹兒呢?!?p> 文嬤嬤眼一低,只說:“先將這碗?yún)攘耍蹅冊賮砺\劃丹兒的事。”
“丹兒還好嗎?”
“好著呢,等你好了之后,咱們再想法子去救她?!?p> 陸珠莎端著那碗?yún)敛华q豫就飲了下去,急哄哄的就要下床去。
低著頭,一雙腳在床榻下著急忙慌的尋鞋襪,越急,越穿不進(jìn)去似的。
門外傳來腳步聲,沒待應(yīng)聲,常子錫便自顧自的推門而入了。
陸珠莎干脆鞋襪都顧不及去穿了,赤著腳便直接朝常子錫跑了過去。
那一雙細(xì)白柔嫩的赤足在地上慌亂的交錯著。
“少夫人!”文嬤嬤驚呼道。
常子錫一把摟住了陸珠莎,擺了擺手,文嬤嬤立刻會意,轉(zhuǎn)身掩上門出去了。
陸珠莎輕輕揪著常子錫的衣襟,仰著頭,雙眼焦灼:“子錫,你去看了丹兒沒有?她可還好?!?p> 常子錫低頭一攬,將她打橫抱上了床,只溫柔道:“你現(xiàn)下還沒完全好,怎地如此不顧惜自己的身子?!?p> 陸珠莎一落床立即半跪著起身,急道:“子錫,我求求你,求求你去救救丹兒!”
“我如何救她?”常子錫眼鋒一掃,冷聲道。
陸珠莎此刻已然毫不在意他話里的冷然與眼角的凌厲,語無倫次的辯解道:“丹兒是被陷害的!我被宋惟擄走的那一天,崖洞里有個金色的紙鳶,可是,那個紙鳶是假的!那不是我做的,那一只,我,我就是去撿那只假紙鳶才被……子錫,丹兒的事也是一樣的,都是沖我來的,目標(biāo)都是我!”
“那你說說,這常府后院,是誰要這樣害你?包括避子湯藥也是?那個人心心念念謀劃了六十余年,現(xiàn)下才來挑明么?”
“我也不知道是誰,我也不確定?!标懼樯鑱y的搖著頭,她的頭發(fā)在身后散做一團(tuán),卻依然黑亮極了。一雙眼睛焦躁得找不到目標(biāo),卻依舊明亮得很。
常子錫雙手在身側(cè)握著拳,克制著要上前將她摟入懷的沖動。
突然,陸珠莎眼神一亮,低呼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是誰,是茉莉!是茉莉扎的那只贗品紙鳶,將我引至崖洞內(nèi),是她要害我!”
常子錫頹然的嘆了口氣:“蕊兒,你現(xiàn)下急得已然神志不清了。怎可能是她!這后院里,誰人不知茉莉與你素來最是要好,你們又無世仇怨恨,她為何要來這般害你?于她,有何好處?”
“她背后或有同謀!丹兒就是他們一起陷害的,他們怕丹兒萬一嫁給了許副官,想要扳倒我就更難了。她們一同,想要置我們于死地!”陸珠莎語無倫次道,“總之,你得幫我救救丹兒!”
“蕊兒,你自己現(xiàn)下都理不清頭緒,叫別人如何信你?”常子錫嘆了口氣,“丹兒,你我都救不了了。她犯的是死罪,況且,她自己全部認(rèn)罪畫押了,我知道你……”
“不,不是的。將軍我求你,為了我,你饒丹兒一命!往后……往后我們在常府做牛做馬。霜夫人……霜夫人的侍女阿嬌不也經(jīng)常犯上作亂,甚至與侍衛(wèi)起了沖突,你不也時常饒過了她么?!?p> “蕊兒,丹兒與阿嬌犯的錯,不可同日而語。你可還記得,當(dāng)日霜夫人新入門,為她我不愿殺你的靈貓,是不想長了她的驕縱之風(fēng)。今日同樣為你,我也不可能去饒恕丹兒,亦是不想長了你的驕縱之風(fēng)。既入了我常府,便得守這常府之規(guī)矩,丹兒你定是保不住了?!?p> 陸珠莎頹然的坐了下去,盈盈的望著常子錫:“便是半絲也不可能了么?”
“沒有可能了。”
“不是人人都道你可為了我放棄所有原則底線么?那蔣廣,堂堂陸軍副將,因?yàn)槲?,不也被你重用了……?p> “蔣廣,不一樣。”
門外傳來叩門聲,常子錫低咳了一聲,只見許副官推門而立,他就站在門外,雙目猩紅,眸子里全是哀傷。
陸珠莎定定的瞧著他,心下慌亂一片,一動不動的瞧著許副官,他卻囁嚅了半天沒說一個字出來。
“是不是丹兒?是不是丹兒出事了?”
許副官直直的跪了下去,終于哀嚎道:“丹兒,沒了!是我對不起你,我沒護(hù)好她……”
他低垂著頭,重重的磕在門檻上。
陸珠莎曾想過,許副官總有一天,也是如現(xiàn)在這般,跪在自己的門外給自己磕頭,然后他說,他要求娶她的丹兒。
但絕不是今天這副光景模樣!
陸珠莎抬腿便往床下奔去,常子錫一把撈住了她的腰,死死扣在懷里。
她手腳并舞著:“我不信!我要親自去瞧瞧丹兒!”
“陸珠莎,你冷靜一點(diǎn)!”
“不會的,丹兒從小就命硬,先生說了,她生命力最是頑強(qiáng)?!标懼樯瘬u著頭,盯著門外的許副官,笑道:“許副官,我同意了,我同意把丹兒嫁給你,你快去,去娶她呀!”
許副官頭點(diǎn)在門檻上,不發(fā)一言。
“你個混蛋!你快去呀!”陸珠莎咆哮著。
常子錫的一雙眸子里全是痛色與不忍,到底抬手在陸珠莎的頸間輕輕一揮。
她瞬間便如同只破布娃娃,軟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去了……
入夜,陸珠莎半躺在床頭,抬頭仰著臉,死死的盯著那方大紅色的紗幔,眼里的淚無聲無息的,全往耳廓里灌。
文嬤嬤半蹲在床頭,小心翼翼將手里的匕首遞了過去,輕聲道:“丹兒,是自己了斷的,昨天夜里,她便是用這個……自行了斷的。她將它藏在衣襟內(nèi),也不知那丫頭是怎樣藏的,張嬤嬤搜了好幾茬身,愣是沒給搜出來?!?p> 陸珠莎低下頭來,茫茫然道:“就是這刺脊么?”
“嗯,那一日,張嬤嬤來請她時,想必她便預(yù)料到了,隨手將這把刺脊藏在了身上。”文嬤嬤點(diǎn)著頭:“許副官去得很是及時,拔得很快,到底靈識沒有受損。只是丹兒……已然回天乏術(shù),死在了許副官的懷里,說是……說是含著笑去了的?!?p> 陸珠莎頓時笑得花枝亂顫,眼淚飛揚(yáng):“去都去了,笑與哭,有何區(qū)別?”
“許副官一直在旁護(hù)著,將丹兒的魂靈到底好生送過了橋,據(jù)說還飲了孟婆湯。她往后總是能好生投胎轉(zhuǎn)世去的,少夫人,您得顧念著自己些?!?p> “許副官怕是也得……”
“嗯,夫人氣得很是不輕,說什么也要重罰了那許副官,非要讓他殞命不可??墒窃蹅儗④娔睦锷岬醚?,只是直直的跪在那兒,不遵命也不違令,一言不語。后來啊,還是老將軍求情,說是他對一個未過門的丫頭都這般不舍時時顧念著情分。對自小一起長大的咱們將軍,應(yīng)是會更重情義些。夫人這才作了罷。將軍一聽,當(dāng)下就給許副官關(guān)了禁閉,想也是意思意思懲罰一下罷了。”文嬤嬤語重心長道,“少夫人,您得保重自己的身子呀!”
“保重?呵,你沒聽那徐館長說么?我現(xiàn)下這具殘破身子,怕是連懷孕生子都無望了,還保重作甚?”
“胡言亂語,這生子之事,哪有那樣絕對之說?!?p> “生不生的也無所謂了,只是丹兒,陪嫁時,她并不十分愿意跟來的。是李媽媽,李媽媽哄騙她,說常府又有好吃的又有好玩的,好得不得了。傻傻的她便信了,歡歡樂樂的就跟來了?!标懼樯浇呛Γ劾锏臏I,流個沒完沒了,“現(xiàn)下你瞧,不又歡歡樂樂的過橋去了么。”
“少夫人……”
陸珠莎抬了抬手,望著文嬤嬤,道:“文嬤嬤,我身側(cè)可信的人已然無幾了,我今日問你一句,你,我可信?”
文嬤嬤倏然直直的跪下身去,恭敬道:“少夫人,以前我老婆子一直就是將軍的人。自入你的彼岸小筑,我便與將軍起過誓,老奴此生便是你的人了?!?p> “即便是……我以后得寵無望,子嗣無望,文嬤嬤,跟著我,你也不后悔?”
“絕不后悔!”
“起來吧,以后你我便是一體。再也不用這跪來跪去的虛禮,你且將那刺脊呈給我?!?p> “是?!蔽膵邒咂鹕磉f上匕首。
陸珠莎接過刺脊,放在懷里撫了撫,抱著它一同側(cè)躺了下去,再不想多發(fā)一言。
只聽見文嬤嬤在身后輕聲說:“少夫人,那一日跟著張嬤嬤臨走前,丹兒讓我給您捎句話,她說:‘姑娘,定要好生活著,便總是有那相聚的一日?!?p> “她懂什么,就擅自做了決定……文嬤嬤,你休息去吧,我不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