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兒漸漸轉(zhuǎn)涼,九哥著人捎來了一大包的彼岸花種,陸珠莎小心妥善的保存著,準(zhǔn)備來年春天下種。
剛要出門,吩咐丹兒取來擱在書桌上的一大包種子,說要帶去呂娘子處。
丹兒將手里的紙包遞了過去,問道:“這可是少夫人最稀罕的寶貝,那呂娘子可會珍惜。”
陸珠莎笑著眨了眨眼:“這后院,也就她,值得我去巴巴的送花種了。換作旁人,定然不會瞧上一眼,那呂娘子,卻是會珍之藏之的。”
“少夫人為何如此篤定?”李媽媽訝異問。
陸珠莎慧黠一笑:“李媽媽,我便是知道!”
剛穿過那一片后花園回廊,迎面碰上往前廳去的霜夫人,陸珠莎垂了垂眼瞼,李媽媽與丹兒迅速上前行了個禮。
“喲!這不是我們的少夫人么!從前呀,聽聞冥王陸府千金最是喜穿一襲紅衣,明艷奪人得很吶?,F(xiàn)下,倒是每每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的,到底是自己改了性,抑或是要中那夫君的意么?”霜夫人說著轉(zhuǎn)向低著頭的阿嬌,道:“阿嬌呀,這女子但凡成了婚,就失了原來的味道了,因為到底沒法全心全意的做自己了,成日里只想做夫君心里的那朵白蓮花了。你瞧瞧我,不也是成天一襲白衣么?!?p> 陸珠莎低眉不語。
霜夫人眨了眨眼,繼續(xù)笑道:“可是少夫人呀,咱們夫君心里的那朵白蓮花,指不定是誰呢,大家就爭相恐后的去扮演著,想來也是很不得勁兒。”
陸珠莎對著霜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徑直朝著余娘子的院里去了。
霜夫人不知自何時起,每每瞧見她,從之前的不屑一顧,近期變得頗有些張牙舞爪起來了。
不同于余娘子每次冷嘲熱諷,余娘子雖是暗諷,但倒是不太討人厭。
用茉莉的一句話來說,霜夫人每每輕描淡寫的便能讓人氣得牙癢癢,恨不得揭下她那張面皮來。
偶爾,卻又是覺得她可憐至極,大抵是幼時寵過頭了,性子毒辣驕傲得很,偏生到了常府。爹不疼娘不愛夫君也不寵的。
陸珠莎尋常只叮囑丹兒與李媽媽,隨便霜夫人說了什么惡語,左耳進(jìn)右耳出便是了。
想來茉莉那小娘子倒是一慣熱情極了,每每瞧見陸珠莎就跟瞧見親姐妹似的。她屋里的靈兒和丹兒也是要好得很,可是她沒有單獨(dú)的院子,要不也得送去一小包花種才是。
前面便是呂娘子的小院了,荒涼偏僻得很,整個后院,也就只有呂娘子了,每每對著自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即便面對面了,打個招呼行個禮,她的身子端莊的低蹲著,眼睛里卻目不斜視。
陸珠莎總覺得,呂娘子這般,才是最高級別的漠視。
她凝了凝神,抬腿往院里邁去。
呂娘子院里的丫頭叫秋菊,據(jù)說是常夫人賞的。
秋菊平日里是個極懂事妥帖的丫頭,不知緣何今日一瞧見陸珠莎,便一路高喊著:“呂娘子!呂娘子!少夫人前來拜訪了!”
喊叫聲頗有些急重。
陸珠莎回身瞧了眼李媽媽,李媽媽頷了頷首。
那邊,呂娘子方才匆匆邁出殿來,她一面走一面捋直自己的衣袖,笑道:“少夫人難得到訪,有失遠(yuǎn)迎,見諒!”
“不礙事,今日就想到你這兒來走走,討杯茶喝?!薄爸樯瘬u了搖頭,淡笑道,“前幾日我娘家兄長托人帶了些花種來,想著也就你會稀罕了,便來送些于你?!?p> 陸珠莎說著,丹兒將手里的紙包遞了過去。
秋菊立在一側(cè)尚未來得及動作,呂娘子已經(jīng)先她一步接了過去:“這樣貴重的禮物,可如何是好。”
陸珠莎淺淺的笑著,眉眼彎彎:“這是最不值錢的物什了,便知道這兒,也就你能稀罕了?!?p> “快快請入殿!”呂娘子率先帶起路來,陸珠莎隨著丹兒的視線一下移,由于入了冬,呂娘子的襦裙厚實繁重,隨著走動,里側(cè)的裙擺不時露了出來,瞧得見一攤鮮紅醒目的血跡!
陸珠莎迅速收回視線,睨了丹兒一眼,那邊丹兒早已拖著秋菊聊上了。
她定了定神,輕輕舒了口氣,只聽呂娘子道:“尋常老聽人說,少夫人院里人雖不多,卻是最熱鬧不過了。說我們少夫人最喜研究吃食,種了豆苗,還發(fā)了豆芽磨了豆腐,我聽著羨慕得緊呢。”
“呂娘子這般夸贊,我卻羞怯得很呀!這常府后院誰人不知呀,咱們呂娘子最是手巧,能幻云織花來。”陸珠莎嬌笑問道:“今日,呂娘子莫非又在紡紗刺繡么?”
呂娘子一愣,低頭瞥了眼自己的裙擺,爽朗答道:“是!近日不知緣何,迷上了染坊了,少夫人來時,正染著布呢!”
陸珠莎挑眉驚喜道:“呂娘子這兒還有染坊么?真想去瞧瞧!”
那邊與丹兒明明聊得正歡的秋菊焦急插言道:“染坊味重,又臟又亂,怕污了少夫人的眼足,不適合前去。”
“住嘴!”呂娘子低喝道,“手底下的人兒沒輕沒重的,請少夫人見諒。只是秋菊卻也沒說錯,這染坊剛剛尚在琢磨之期,實在不太方便在少夫人面前獻(xiàn)丑?!?p> 陸珠莎笑著擺手道:“我本對織布染色并不感興趣,今日是同呂娘子太聊聊天,順便送些花種子來,切莫怪秋菊,她也是一番好心?!?p> “少夫人肯來我這兒,呂宮甚是歡喜。”呂娘子面色柔和極了,卻是能瞧得見的驚喜神色,她赧然道,“只是,我這府上的吃食可要比其他院里差些,你不嫌棄就好?!?p> 陸珠莎突然大笑道:“我這好吃的毛病,莫不是全府上下皆知了么?”
呂娘子又一楞,恍然大悟的跟著笑了起來。
吃過幾盞茶,陸珠莎同呂娘子在院里左踏踏又敲敲,終于尋得一塊最滿意的土地來:“這兒最是松軟,我們此刻撒了些下去,你若能澆些營養(yǎng),不出一月,定能長出葉芽來的。”
呂娘子跟著點(diǎn)頭。
“這澆花最為營養(yǎng)的水液,呂娘子怕是比我更清楚不過吧?”陸珠莎蹲在地上,半仰著頭,眨眼道。
呂娘子詫異道:“吾才疏學(xué)淺,真是不知,何為營養(yǎng)液?!闭f著她隨手一指:“不然。你瞧我這院里的荒蕪便知道了?!?p> “血液。”陸珠莎脫口而出。
呂娘子面色突變,驚瞧了過去。
陸珠莎“噗嗤!”一笑:“呂娘子,瞧你嚇成這般。那忘川河里不全都是么,你著人去弄些來,一點(diǎn)點(diǎn)即可,不難!”
呂娘子定了定神,跟著訕笑了起來。
陸珠莎將松土散散的埋好,拍了拍手掌,起身道:“行了,我該回院里了,小廚房里還煨著湯呢,呂娘子這兒沒有好吃的,不如一同去我那兒用午膳?”
呂娘子跟著起身搖頭懊惱道:“不了,染坊里的顏色怕是又亂了?!?p> 說完堅持讓秋菊打了一盆水來,洗了手擦凈后,方才讓陸珠莎出了門。
直到那三個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處,秋菊才驚看著身側(cè)的呂娘子,頹然道:“娘子……”
呂娘子擺了擺手,道:“秋菊,你平時總道我不爭不搶,是為何么?”
“為何?”
“因為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要?!眳文镒泳锪司镒?,眼睛里難得露出她那個年紀(jì)的迷惘來,“那常少將,就不是我的東西?!?p> “可是,娘子你對少將的情誼,眾人皆是瞧在眼里的呀!”
“我便是這般藏不住么?”呂娘子笑看著秋菊,“秋菊,歡喜一個人,原是跟旁人沒有關(guān)系。我歡喜少將是我的事,跟少將沒有關(guān)系,你懂么?”
“可是,我瞧少將對你并非毫無感念,你便是丁點(diǎn)也不想要少將的寵愛么?”
“如何不想?前些年日日盼著,能瞧他一眼便行了……可是你們的少將,連眾人都瞧得清楚,他豈會不知么?他是怎樣的人,他想給誰寵愛豈會由旁人左右?又豈會讓旁人清楚明了?這么些年,也就我與余娘子,站在他身側(cè),瞧得最是清楚不過了。旁人都遮了目,存了幻想,那是不愿意清醒罷了?!闭f著,她問,“秋菊,你覺得少夫人是怎樣的人兒?”
秋菊想了想:“嗯,好看、溫和、知書達(dá)禮之人?!?p> 呂娘子笑了笑:“即便他人不甚了解,就沖你說的這幾樣,也足夠她受到天下任一男子獨(dú)愛盛寵了??墒?,這偏偏不止是她,她聰慧、狡黠、靈動、嬌媚,卻還清醒得很?!?p> 秋菊想了想,沒想出娘子說的這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來。
“想想也是,他能瞧上的人兒,哪里會是尋常女子?!眳文镒犹ь^望著天際:“該做事了,喏,晌午都快到了呢,風(fēng)都沒有了呢……”
那邊回了院的陸珠莎看向李媽媽,李媽媽沉聲道:“那秋菊并非常夫人院里的人,而是與余娘子一同入府來,一起在常夫人院里待過罷了。”
陸珠莎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就不難怪了,她那樣沉靜的一個人,哪里會允許那樣咋呼的一個丫頭。”
“少夫人,呂娘子她……”
陸珠莎擺了擺手,道:“李媽媽,我知道?!?p> 李媽媽看了她一眼,嘆聲道:“她本可以過得更愜意的,不該對少將動了情?!?p> “要不都說情難自禁呢,哪里有這許多的不該?!标懼樯Φ?,“我瞧她現(xiàn)下就是自在愜意得很,得不到寵愛,終有一日,能與他并肩作戰(zhàn),倒也是極好的?!?p> “少夫人!你切不可動這心思……”
陸珠莎倏地看向李媽媽,苦笑道:“李媽媽,怕是連你約莫都覺得,我現(xiàn)下得到的這份寵愛是假的么?”
李媽媽搖頭道:“少夫人,真真假假何須我來評判,少夫人心中自有一把尺子衡量才是。只是,少夫人自小便是我在身邊伺候著,您的心思老奴多多少少明白得一二來?!?p> 陸珠莎沉吟了半晌,笑道:“李媽媽,我會過好眼前這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