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生開了個貿(mào)易公司,“貿(mào)易公司”這詞兒頗有些新鮮,孟小川起初并不能理解。后來才頓悟,簡單地說,就是他的生意可以通達凡間和冥界。
孟小川原本只販賣些過橋用的稀奇古怪小玩意兒,后來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王玄生,慢慢生意勾結在一塊兒,做起了凡冥兩界的生意來,這貿(mào)易往來可比上街兜賣賺得豐富刺激多了去了。
王玄生此人太懶,壓根兒就不愿去找尋生意,生意又難得自己上門。偏生孟小川喜歡跑腿,她愿意不辭辛勞的等待和與小鬼們周旋。
久而久之,孟小川的名聲在外,王玄生的實力在內(nèi),他倆合作兩百余年了,愉快得緊。
孟小川平日里就在奈河橋頭叫賣,遇著特殊客戶了就嘮嗑幾句,她可以許給任何過往的鬼魂一個前世最想要達成的心愿,達成后,她必須要得到鬼魂身上最值錢的東西。
當然,她還得衡量心愿的難易程度以及他們身上物質的價值屬性。
那些半人半鬼的靈魂們往往帶著一堆貴重的物品上路,在過奈何橋之前,他們剛剛赴死,對前世充滿留念,比起那些尚未了結的心愿,絲毫也不在意此等身外之物。
他們可不知道對面那個世界的門道,在喝一碗孟婆湯之前,他們心心念念的還是自己前世光景。
且不說王玄生養(yǎng)著的那些人、半人半鬼還有鬼,已足夠他指揮支配,他手里邊還收藏著一堆奇珍異品的工具,擱凡間里去完成一兩個小心愿實在是不在話下,事成之后他只管抽成便可。
而孟小川只圖賺錢,一面兒賺了錢一面兒還幫人了了心愿,何樂而不為。
“玄生貿(mào)易”坐落在距黃泉路口向東十里處,有一叢自凡間伸過來的楊柳枝,大抵是長得太茂盛了些,長過了界。他便就著伸過來的楊柳枝設立了一結界,成立了“玄生貿(mào)易”。因為地處偏僻,這么多年了,一般的牛鬼蛇神還真沒瞧出來。
王玄生在黃泉處待了一千六百年了,兩百年前,孟小川在奈何橋頭認識了他,那會兒他說自己已經(jīng)待了一千兩百年。后來,孟小川漲了兩百年的見識,那廝卻已經(jīng)漲了四百年的時間。想必是數(shù)理沒學好罷。
王玄生資歷更老,賺的錢自然比孟小川多得多。
錢還不打緊,最最讓孟小川羨慕的是,因為離人間太近,日夜沾染著活物的氣息,經(jīng)年累月的,王玄生逐漸掌握了一獨門絕技,可隨時轉化成人形,在民間自由穿梭。
“趕緊的,分點瓊漿玉液給姐姐,本姑娘快渴死了?!泵闲〈ㄍ熘滦浜腿箶[,擱桌子跟前一坐,桌子是最尋常的四方桌,通體黑色,沁涼冰冷。
桌面上空空如也,連只坡腳的茶杯都沒有。
最里邊有一張三尺來寬的簡易床,緊靠臨界處而放。床上橫躺著一名男子,高七尺有余,一雙腿懶懶散散的,一條搭在床上,一條垂在地上。他剪的短發(fā),亂得跟雞窩似的。穿著最新式的衣物,下身的褲子兩條腿上到處都是洞,破敗不堪的;上邊是件白色的圓領衣裳,胸腹處花花綠綠的一堆圖案,瞧得孟小川腦仁兒疼。
“別說瓊漿玉液了,我這兒連茶水都沒有。”男子慢慢悠悠的起了身,伸了一個足足的懶腰后繼續(xù)道:“口渴?怎地不去孟婆那兒討碗湯喝呢?”
“你擱這兒躺了一千多年了,你怎地不去喝湯呢?”孟小川反駁道。
今兒個是什么黃歷,怎地就跟這碗湯桿上了似的。
“你知道的,大爺我從來就不想投什么胎,要做人我現(xiàn)在做得還不舒服么?”王玄生不屑道。
“我知道,你的目標一直在那兒呢!”孟小川伸出食指往上指了指:“可是哥哥,嘿嘿!這都快兩千年了,毫無起色。您也算是有恒心……”
“你懂個屁!說吧,今兒個尋著什么好生意了?”
“這次任務很簡單,可是這一次我申請要親自去執(zhí)行任務?!泵闲〈ㄒ幻嬲f,一面環(huán)顧四周,打量著哪兒能尋出解渴的東西來。
“別瞄了,我這兒啥都沒有。你去那邊太麻煩,你瞅瞅你渾身上下這傻乎乎的土樣兒,最容易暴露目標,我可不想帶你去?!蓖跣荒樝訔壍拇蛄恐闲〈且簧砣f年不換的寡淡衣裙,腰帶穿過后腰在前腹處草草打了個死結,那個死結估計也是好幾百年從未解過。一個姑娘家家,頭發(fā)也從不梳理,學著孟婆松松的編了個髻在腦后垂著,偏生又沒學齊整,前邊零零道道的散落了好些發(fā)絲,不聽話的四處飛揚。那一張臉本身倒是還能瞧,可一天到晚被她不知從哪兒淘來的玩意兒,畫得亂七八糟的。
“我保證絕不添麻煩,就上那邊瞧瞧,據(jù)說現(xiàn)在日新月異的?!泵闲〈ū犞p眼,滿臉的期待,由于動作幅度過大,撲簌簌的掉落了一層粉。
那一雙眸子倒是干凈靈動極了,王玄生搖了搖頭,道:“你若保證把臉洗干凈,我且考慮考慮吧。”又實在忍不住滿臉的嫌惡:“咳!對了,不如,咱們先說道說道事成之后我有何報酬?”
“這一次是名短命的單身母親,你也知道,我這人同情心泛濫得很,報酬并不高……”
“孟小川!打住!我還不知道你是什么德性,什么同情心泛濫,你就一見錢眼開的主兒!瞅你這德行模樣,這一次肯定遇見了好貨色了!”王玄生不待孟小川反駁,揮了揮手坐到桌子跟前來:“這樣吧,我要求也不高,我就要你那浮生鏡如何?”
浮生鏡是孟小川從一仙使那兒得來的。那一日,孟小川正蹲在奈何橋頭正而八經(jīng)的談著生意,大言不慚地吹噓道:跟這半凡半冥的地界里,沒有我孟姑娘干不成的事兒。
有一仙使飄然而至,仙使長得是星眉朗目,衣袂飄飄,饒是孟小川這般見過各路牛鬼蛇神的人,也差點看呆了眼。仙使果然是仙使,皮相骨相皆與旁人不一般。
可是不知怎的,那仙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孟小川趕緊上前問:“仙使,不知有何苦楚?”
仙使道:“我就一煉丹房內(nèi)的小廝,天帝著我們各處小廝全體下屆,前往四海八荒打聽九公主的下落?!?p> “噢?九公主頑劣……哦,不對,頑皮得很吶?”
“不,九公主是個好姑娘,可是她失蹤一千年了……”
孟小川當時覺得驚訝可笑之極,一堂堂天界九公主,能任其失蹤千年?
用王玄生的話來說就是,那些個神仙都是干屎用的么?
無奈仙使實在生得過于好看了些,于是孟小川承了諾,收了九公主的畫像和那寶貝浮生鏡。
這黃泉境內(nèi),要尋人,沒有比孟小川更合適人選了。
浮生鏡是太上老君的收藏寶貝,據(jù)聞為了尋九公主而下的血本。擁有浮生鏡者可以自己制造幻境,然后渡進去自己靈識,類似于自己造夢,在幻境里想什么便有什么,好不快活。
孟小川只用過一次,幻境中,她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忙活,忘川的水澆出來的瓜果不止格外香甜,還可使人忘記憂愁。
這玩意兒好玩得很,但切不可沉迷。
“你要浮生鏡作何?”孟小川問。
王玄生懶懶散散的答道:“近日突然覺得特別彷徨無趣,人生似乎太過圓滿了,想找點樂子玩玩兒。”
“你不是要修仙么?”
“所以吶,想從仙使的浮生鏡里悟出一二來。”
“那玩意兒你就悟不出任何玄機,它頂多會消磨你的意志罷了。再說浮生鏡真不行,天帝九公主我一日沒找著那寶貝就不算是我的。指不定哪一天,得歸還于仙使呢!換一個!”
“其他寶貝我暫時不稀罕,要不你且借我玩上幾天如何?”王玄生不死心道。
孟小川搖了搖頭:“不借!這是職業(yè)操守的原則,你再想想其他的物什,不如,我多分給你幾條小黃魚如何?”
“我要你的小黃魚作何用?我不比你的多么?”王玄生摸著下巴瞪她:“你容我再思量一番,帶你過去實在有些激進冒險?!?p> “你知我向來膽小心怯,屆時全聽你的吩咐就是,定不會給你惹任何麻煩?!泵闲〈ㄅ闹馗馈?p> 王玄生湊了湊身子:“你這機靈勁兒我倒不太擔心,只是最近風聲緊得很,據(jù)說新凱旋歸來的神將軍要整改這黃泉地界,我們這營生也不知道能做到何時?日后你有何打算?”
孟小川搖了搖頭,一臉的茫然。
“要不咱倆一起找路子修仙?”
“我才不愿做神仙,你別看他們整日無所事事,飛來飛去,來去自如,我可一丁點也不羨慕他們?!?p> “為何?”
“他們過得沒甚意思?!?p> 王玄生瞧著孟小川此刻認真的神情,咂了咂舌,吊兒郎當?shù)溃骸罢f得好像你做過神仙似的,不過你說的也對,還不如同我一般,成為一屆散神,何不樂哉?”
孟小川打量著這結界內(nèi)的破爛擺設,搖頭不屑道:“不,您這破貿(mào)易公司我也不稀罕!連口解渴的茶水都沒有。”
“嘖,下次我給你整一箱礦泉水擱這兒?!?p> “就是上次,自你這兒喝過的水么?用一種奇怪的你說是什么塑料瓶裝的山泉水?”
“正是?!?p> 孟小川咂了咂有些干澀的嘴唇,忍著渴,繼續(xù)勸說道:“既然風聲緊,同你平日里說的一樣,整不好要失業(yè)。這次索性就捎我一回,指不定下次就再無可能了?!?p> “呸呸呸呸!你個烏鴉嘴!”
“這不你平日里念叨的么,要不,給我說道說道現(xiàn)下那邊的世界如何?”。孟小川說著抬手指了指南邊。
“嗯,很擠?!蓖跣首鞲呱畹馈?p> “擠?”
“對,還很熱?!?p> “很不好么?”
“不好,想找塊干凈的泥土地都難?!?p> “傳說不是很漂亮么?那樣擠,為什么還有那么多人不想死呢?”
“漂亮倒是漂亮,可是堅硬無比,整齊劃一。”
“如何說?”
“如何說,我也不知如何說。打個比方,他們的花都種在用水泥圍起來的地方,很漂亮,可是都長得差不多。噢,對了,那邊的女人也長得差不多好看?!?p> “好看嗎?”孟小川頓時來了興趣似的。
“???”
“我是指那邊的現(xiàn)代女子。”
“好看,可是很多長得一樣?!?p> “難怪我今日里見那錢姑娘總覺得有幾分熟悉?!?p> “嗯,除了長得差不多,她們可比男子還要硬氣?!?p> 孟小川自言自語道:“都像花木蘭那般颯爽英姿么?唉,真想去瞧瞧?!彪S后又問:“公子呢?”
“同我這般翩翩如玉也?!?p> 孟小川嫌棄道:“都穿得你這般破爛不堪?”
“你不懂,我這般叫時尚、潮流,還有一部分穿得跟鬼一樣,日夜疾步前行?!?p> “你是說尋常的鬼那般,一身黑色壽衣打扮?”
“嗯哼。”
“那還挺好看?!?p> 王玄生兩眼一斜:“嘖。還能不能好好聊了?”
孟小川趕緊狗腿道:“我是說您穿成那般肯定也好看!您請繼續(xù)?!?p> “滾!我才不想穿得跟個鬼似的,他們那兒的房子最高有一百多層,最常見者也是三十多層?!?p> “那得多高?”孟小川張嘴驚訝道:“難道幾百年后,現(xiàn)在的人都進化得會騰云駕霧的飄了么?”說完一臉的艷羨。
“飄?哈哈,孟小川,你把人類想得太神奇了。”王玄生戳了戳孟小川的臉頰,戳了一手指的粉末,粉末下的觸感全好極了,軟彈得很,忍不住孩子氣的又伸手觸了觸。
孟小川拍開他那只爪子,好奇問:“那么高,他們該如何上去?”
“嗯,有一種叫做電梯的東西?!蓖跣恢獜哪膬禾统鰜淼募埞P,在紙上畫了一個簡單的正方體,前邊有兩扇門:“簡單來說就是門會自動打開,人進去后就載你上去。下來也是同樣的道理?!?p> 孟小川不太能理解,王玄生只得在電梯旁又畫了電梯井,畫了上下按鈕,畫著畫著他干脆描了一棟樓,說著說著他又將街角的咖啡店、馬路上的汽車、行人都描了出來。孟小川越聽越恨不得此刻就長出來一雙翅膀飛過去。
兩人就這么無知無覺的在王玄生的貿(mào)易公司閑聊人世。直到外邊換哨聲響了,才驚覺,已經(jīng)子時過了。
“我得走了,你定給我籌劃籌劃,除了浮生鏡,我這兒任何寶貝都好商量?!?p> “孟小川,平日里要你多跟我這兒跑跑,勤修煉修煉也不至于現(xiàn)在還跟個菜鳥一般。你這姑娘呢,一門心思的做生意,現(xiàn)在賺的,夠你生活八輩子了吧?”
“嘁!”孟小川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身影消失在結界處。
孟小川每次如此一哂笑,她的不屑像是從骨頭縫里冒出來似的,讓人直恨得牙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