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個地方?住的好好的,為何突然要換地方?”單師父正在收拾道具的手一頓,看向她的表情驚疑不定。
“師父您就別問了,總之此地不宜久留,咱換個地方一樣能掙錢?!惫让绲皖^將桌上一些東西打包,掩去了臉上心虛的表情。
“你該不會是沒有書可以說了吧?你不是說,你之前看過的那些話本子,說一年也說不完嗎?”單師父有些急了,奪過她手上的包袱,寶貝似的護在懷里。
“不是這個原因,是我自己的問題,不過師父您放心,換個地方我一樣能養(yǎng)您,您老人家要是想聽說書,我給您說就行了。”谷苗忍住了朝她師父翻白眼的沖動,耐心解釋道。
“不行,我都和茶館的何掌柜的說好了,你必須在這說滿三個月才能走,我都收了人家的定金了,不能反悔!”單師父將懷中的包袱抱得更緊了。
“那就快點把銀子給人家還回去!”
“還不回去了,你以為你剛剛吃的荔枝是哪來的?!眴螏煾改樕下冻鲂奶摰谋砬椋曇粢灿行┑讱獠蛔?。
谷苗方才忍住的白眼此刻終于再也忍不住了,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單師父的身上:“感情您好不容易請一次客,花的還是我掙的銀子?”
單師父低了頭,將包袱里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擺好,嘴里還嘟囔著:“反正銀子已經花了,荔枝你也吃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谷苗簡直不知道該拿她這個不靠譜的師父怎么辦才好,咬著牙問了一句:“你收了掌柜的多少定金,這荔枝多少錢?”
“收了十兩銀子的定金,買這荔枝就花了五兩?!?p> “五兩……”谷苗在心里盤算了一下,自己一共在這個茶館說了五日書,賺的銀子加起來也不到二兩,加上剩下的那點不多的盤纏,她身上的銀子加起來也不到三兩,傾家蕩產都賠不上那盤荔枝。
她用哀怨地眼神看了她師父一眼,單師父立即警覺地站起身:“你別看我,我身上向來是留不住銀子的,這是剩下的五兩銀子,我只是花了我的那一半,你的這一半還你?!?p> 說著,他從身上摸出一個破爛的布袋子,不情不愿地朝谷苗遞了過去。
谷苗看著手中的銀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若不是看在多年師徒情分的面子上,她真想一掌劈死面前這老頭兒,可就算是恨得牙癢癢,她也還是拿這老頭沒辦法,誰讓人家是師父呢。
現在的她在慕然的眼中,只是他小時候偶然幫助過的一個小丫頭而已,他在薊川應該也不會待很長時間,等日后她再找個機會,將她承了那只銀鐲子的情分還上,他們之間便是徹底兩清了吧。
谷苗這樣想著,心底卻像是有什么東西缺了一塊,有些悵然若失。
第二日谷苗說書的時候便在一群茶客里準確地捕捉道了慕然的身影。
倒也不是對他有多關注,主要是他那一身白衣混在一群粗布衣裳里著實太過惹眼,偏生他又生得氣宇不凡,想教人不注意都難。
谷苗本以為,他既是特意來茶館聽自己說書,那說完書之后他定會留下來找她敘一敘舊的,這種橋段谷苗在話本子里見過許多次,多情的小姐愛慕窮酸的書生,借著聽說書的名頭偷偷與書生私會,而后立下海誓山盟,一個非她不娶,一個非他不嫁……谷苗將慕然代入話本子里想了想,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可出凡事總有個意外,慕然竟當真如同一個普通的茶客一般,聽完說書便徑直離開了,甚至往她的小茶幾里放的銅板,也沒有比普通茶客多出來哪怕是一個子兒。
看著他穿著一身做工精致考究,面料上乘的白衣,往她的小茶幾里丟了兩個寒磣的小銅板,谷苗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認識他這么久,她還是第一次見著他手上出現銅板這么小的錢,之前他出手最少都是一錠銀子的。
易風跟著慕然慢悠悠從小茶館走出去,忍不住提醒他家公子道:“公子,給王爺帶的薊川特產玉冰燒已經準備好了,您看咱們什么時候動身去沅京?”
他家公子嘴角帶著和普通茶客一樣滿足的笑容,慢悠悠道:“不急,先緩兩天再說?!?p> 易風看著他家公子臉上滿足的笑容,又想起公子昨日特意讓他去換的銅板,心里頓時明白了五六分:“既然公子喜歡去福興茶館聽說書,那易風這就去給茶館掌柜的打點些銀子,讓他每日給您留出一個上座來?”
他家公子未置可否,只是臉上的笑意又深了一分,易風瞧著他家公子的模樣,心里頭又明白了七八分。
那之后的十幾日,在茶館內說書的谷苗便日日都能看見茶館里頭最顯眼的位置上,坐著一個白色的身影。
不過他一直都和一個普通茶客一樣,按時來聽說書,聽完之后付兩個銅板,然后徑直離開,次數多了谷苗便也習慣了,只當是一個閑得發(fā)慌的貴胄子弟過來消遣。
那一日,谷苗又像往常一樣,準時前往福興茶館說書,遠遠瞧見福興茶館門口聚了一大群人,衙役和仵作進進出出,似是惹上了什么命案。
谷苗心中很是疑惑,據她這些日子的觀察,茶館的何掌柜向來膽小怕事,別說是惹上命案了,就連平日里在街上看到有人打架斗毆,他都能繞道好幾條街避開。
他的夫人平日里沉迷于推牌九,鮮少與人接觸,按道理來說也不會驚動官府,這一大早的又不似是茶客起了爭執(zhí),實在是令人費解。
谷苗快走幾步趕到茶館門口,推開人群擠了進去,便瞧見掌柜的跪在地上哀嚎,眼睛腫的跟桃子似的,一邊嚎一邊喊著:“打殺人了!打殺人了!”
掌柜的旁邊跪著一個約摸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穿一身素白的衣裳,跪在地上隱忍地抽泣著,單薄的身軀一直在輕微地顫抖,看樣子似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谷苗根據她的衣著和神情判斷她極有可能就是茶客們平日里經常說的那位掌柜千金何杏兒,至于一旁擔架上仵作正在驗的尸體,根據身形和眼前的景象不難判斷應該是何掌柜的夫人劉氏。
只見那劉氏身上被人捅了數十個窟窿,鮮血都已經流干了,整個屋子都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劉氏被人殺死了?而一旁被衙役押著的青年竟然是……易風?
谷苗向易風投去探尋的眼神,可易風卻像是傻了一樣,只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沒有注意到谷苗的存在。
谷苗正準備找個相熟的茶客問一問情況,便聽見守在門口的衙役粗獷的聲音:“你是死者的什么人?今日仵作要驗尸,暫時不能吊唁。”
谷苗循著聲音看過去,便看見慕然站在被圍起來的茶館門口,被一個衙役攔著不讓進去,正溫聲同那衙役解釋:“這位兄臺你誤會了,我不是死者的親屬……”
話還未說完便被那衙役打斷:“不是親人你穿得跟披麻戴孝似的?腦子不好使?”
谷苗在人群中差點笑出聲來。慕然不管什么時候都愛穿一身純白的衣裳,在旁人看來,倒真像是披麻戴孝了。
谷苗記得她曾經問過慕然為何總是穿一身白衣,對此慕然曾很驕傲地表示:他是個醫(yī)者,而且是個高風亮節(jié),救死扶傷的醫(yī)者,只有白色這樣圣潔的顏色,才配得上他這樣神圣的職業(yè)和這樣高潔的品行。
當時谷苗其實就很想說這身打扮很像披麻戴孝,但是礙于面子沒說出口,今天聽到這句話從那個衙役口中說出來,頓時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
話雖如此,可谷苗到底還是欠慕然一個人情,于是便擠過去對那衙役賠著笑道:“衙役大哥,他是大夫,穿成這樣方便給人治病,您多擔待。那個……他也是被告的朋友,此番是過來了解情況的。”
那衙役沒事的時候也經常來茶館聽說書,自然是認得谷苗的,這時候聽她這么說,又轉向慕然指著易風問:“你是他朋友?”
“是兄長。”慕然被那衙役說成是披麻戴孝,一時間有些愣神,此刻終于反應過來,很嚴肅認真地反駁了一句。
一直面無表情的易風聽到這句話后突然朝慕然看過來,眼中滿是感激,慕然回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而后便轉身問那衙役:“請問這位官爺,我兄弟到底犯了什么錯?”
那衙役見谷先生也在,便耐心解釋道:“我們一大早接到何掌柜的報案,說你那兄弟打殺了掌柜的妻子劉氏,準備逃走時被掌柜的帶人抓住了,我們正準備等仵作驗完尸之后,把他帶回去審訊呢。作案現場不能旁人不得入內,谷先生,您還是讓您這位朋友先回去吧,等審訊的時候再過來?!?p> “好,那麻煩衙役大哥了?!惫让缯f著,又向那衙役行了一禮,這才拉著慕然擠到了人群外圍。
“人不是易風殺的,他不是那種魯莽的人?!蹦饺蝗斡晒让缋?,一直到人群外圍,才平靜開口道。
“我當然知道,你先乖乖待著不要亂跑,我去打聽打聽情況。”谷苗說著,又像條泥鰍一樣鉆進了人群中。
慕然看著谷苗的背影,嘴角微微翹起。
這小丫頭倒還挺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