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落芷這次回來在雪廬就留了兩日，說是公司那邊需她親自回去一趟。祠堂之后，她難免不生出些尷尬，可再見十一那孩子，卻見她依舊如常，不溫不火，清冷淡漠，如此看來就她自己生了尷尬二字而已，當(dāng)真沒放心里過？
師娘她們送自己走的時候，也只見她是立在人群之后，倒也不喜出頭，不做拔尖。這十一師妹有些意思，楚落芷生出笑意，向大家辭了別！回了上海。
雪廬依舊忙碌，人和事依舊和之前無恙。直到深夜，顧云華端著剛準(zhǔn)備好的夜宵，在書房門外徘徊了很長時間，卻沒有敲門走進(jìn)去，心里歉疚的很，她知道十一這個時間定在里面溫書來著，可是這幾日三七回來這么一鬧，怕十一這心里再有些疙瘩，不去解開難免會再有嫌隙，是她絕不想讓它發(fā)生的！猶豫再三還是推門踏進(jìn)來，見她正伏在岸邊用功，輕聲喚一句
“十一”
周子衿抬抬頭轉(zhuǎn)過身
“哎，師娘”見師娘端了夜宵走進(jìn)來來連忙放下手中的筆起身去接她手中的托盤，又將那托盤放在一旁，托盤上放著一碗清口小面
“很晚了，師娘快去休息吧，面我一會吃”話未說完又將目光投到書中去了
“吃完再看吧”師娘溫柔的聲音傳來
“嗯”依是漫不經(jīng)心的答應(yīng)一聲，眼神卻始終未離開那醫(yī)書半刻，顧云華無奈將醫(yī)書拿開，又將那碗小面放到她眼前去，周子衿抬起頭看了眼眉眼慈善的師娘，這才乖乖的拿起筷子夾起口小面塞進(jìn)嘴中來，望著她吃飯細(xì)嚼慢咽的樣子，惹來一陣心憐
“十一？”
“嗯？”
“你想知道小五的事嗎？”
她心知這么些年雪廬沒人再刻意提起過落藜的事情，可是仍管不了村中的悠悠眾口，偶爾聽到過些言語，村子里見過小五的都說什么十一是托了小五的福才得以進(jìn)了雪廬，更有甚說是她是小五的轉(zhuǎn)世，這一生總要找回來的…聽起來荒唐極了。想到十一也定是聽到那些閑言碎語才一開始就知道的吧？她也有愧，開始的時候確有的私欲，從未真正去探尋過十一的想法，如今想想挺對不住這孩子的，可是她對于這個五師姐好奇嗎？
周子衿繼續(xù)吃著面，臉上略過一絲笑意，小聲說：
“不想”
顧云華不解的看著她，
“為什么？”與誰對和自己有些關(guān)聯(lián)的人多多少少都會生出好奇？
“我怕讓師娘再去回憶，師會再痛一次？”她不想也不愿碰別人的傷口。
顧云華聽了，淚水浸濕眼眶，拉過她的手，握在掌心婆娑著，搖搖頭，哽咽出聲
“不會，師娘想與你說說落藜”周子衿只感覺那雙握著自己的手由溫暖漸漸變的發(fā)著冷，顧云華伸手摸摸她的臉頰
“你像她，師娘第一次見你也覺得我的五兒回來了，也曾一度把你當(dāng)成落藜，一度執(zhí)念的想留你在身邊，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去了解你的想法，師娘跟你道歉”
周子衿眨眨眼睛，她知道自己能進(jìn)雪廬成為弟子，一大部分是有五師姐的成分在，她即使不曾多問，更不曾好奇過，可仍舊避免不了聽得別人口中的講述，不得不聽，踏進(jìn)知一村的那一刻她的這張臉注定了是特殊的存在。
“五師姐她，一定很好！”才會讓每個人記住那么久！
顧云華聽她這么說，記憶像是被拉去很遠(yuǎn)
落藜出生之時，雪廬的院子里那顆梨樹上墜落的梨花將院子全鋪滿了，那天為了迎接知一村神醫(yī)的孩子村民們都來了，村中的老人們還說莫不是梨花仙子降臨了，楚云對這個剛?cè)胧赖呐畠焊窍矏?，故名楚落藜，而落藜也是一味中藥?p> 伴著繁盛的梨花而來，性格也如那梨花，素雅沉靜，卻格外喜歡笑，總是一副笑臉迎人，總愛先和別人先打招呼，揮著手，朝別人奔過去，村中人，來雪廬看病的外鄉(xiāng)人都格外喜歡她，都說如此好的姑娘，定會有許多福氣來著……
落藜啊，也有最喜之人，便是你們的三師兄，喚作冬青的孩子，那孩子陪伴著落藜長大，幾乎和她形影不離，那個時候，記得老三那時經(jīng)常跟著楚云出外巡診，落藜因為是女生，那年代對一個女娃隨意出進(jìn)的家門總是深有忌諱，更別說一個要去觀病診病的女生了！“入國問俗，入家問諱，上堂問禮……”雖說云和我都是開明之人，終也抵不過這么些人的閑言碎語啊？跳不過別人家的忌諱！所以每次出去巡診落藜不是在別人家門外等著，多半時候是在雪廬等著他們回來
“三哥哥…..”
每每聽了在外出診回來的消息，總是能看見她從梨花樹下轉(zhuǎn)回身子臉上掛上純真的笑容，抬起腳步奔向他們奔過去。
大家都說冬青和楚落藜是天才，都覺得以后云的衣缽后繼有人，老三冬青是天才沒錯，他的天資高過常人，可是落藜卻是平庸的，沒有人知道她為了別人口中的天才，我們的期許，也為了追上她所喜之人付出了多少？
9歲開始，楚云開始以繼承人的身份著重對兩個孩子進(jìn)行栽培，冬青向來聰明，云交代的事情，他總能很快可以上手，可是落藜卻沒那般聰慧，每日看醫(yī)書到凌晨，睡不過兩個小時便爬起來去藥房觀藥，雖說從未讓楚云失望，卻也萬分辛苦，從不抱怨發(fā)脾氣。老三是個心細(xì)的孩子，這些他都看在眼里，于是云提問的時候他總是錯那么幾題，每日布置的課程他總是等落藜全部理解了，記得熟了，他才開始看，所以啊，免不了一頓責(zé)罰，呵呵，卻依然甘之如飴，他總說，這樣就有理由在書房陪落藜再呆久一些，冬青最常說的一句話是：不想遙遙領(lǐng)先，只想和落藜邁出的每一步都一致！
每日晚上只要落藜不入睡，便會偷偷坐去她的窗下陪著她，直到落藜熄了燈才肯離開，可是啊，這一切落藜卻是知道的，為了讓三師兄早些去歇息，她總會提前將窗口的油燈熄滅來，知道冬青離開了，她便坐去地上點起蠟燭，繼續(xù)溫書，落藜說她也不能將三哥哥拉下太多，都是讓人心疼的孩子！
話說到這兒，與落藜短短十幾年的親情，幸福二字全部源于她該是我們有福氣才對！即使每天如此忙碌，卻從未見落藜有過一絲不滿和懈怠，不僅學(xué)習(xí)上很用功，就連每天清晨，落藜總會端來茶水，在我和云還未出門的時候早早的等在門口，她說要喝了她泡的茶，這一天才會精神飽滿，日復(fù)一日從不曾改變過！
有次啊，雪廬突然沖進(jìn)來一個病患，落藜遠(yuǎn)遠(yuǎn)的見了很是激動，可是在與這個病患相對的時候，卻瞬間沒了笑容，那天是云診的脈，其實光是望，就早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
“五臟之氣，故色見青如草茲者….”是死癥？！沒有回轉(zhuǎn)的余地，因為來太遲了
那天晚上梨花樹下，落藜依靠在冬青的肩頭說：三哥哥，若是我早日強(qiáng)制著帶他來雪廬就好了，可是他不信任我！說我只是一個小丫頭片子，跟他胡說八道呢？……
學(xué)醫(yī)之人，常常會遇到無能為力的病人，那些曾經(jīng)還能跟落藜每日打招呼還可以吃到落藜泡的茶水的病患，有一天突然就不再來了，這在雪廬也是常有的事情，到那時楚云便會讓冬青和落藜將那病患的病案卷宗整理歸檔封存！
落藜性子平和近人，別人都說她有著菩薩心腸，是個特別好的姑娘，只有我知道那是別人看到的她，那次之后每到了夜晚，經(jīng)常會看到，落藜會時常盤腿坐在梨花樹下，抬起頭望著夜空不知所想！我知道她心中是藏事的，將別人的憂愁全都壓去了心頭。
……
周子衿聽師娘說著她的小五，此刻再去想這個人，一個和自己擁有一模一樣的臉龐的楚落藜，她真的是個無比美好的人！
那日晚上她學(xué)著師娘說的楚落藜的樣子，也盤腿坐去了梨花樹下，抬起頭來看著那瑩白的梨花，五師姐每日坐在這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梨花從枝上離去，悄然在她身旁墜落，任由它們拂過臉頰，掉落在身上，時間仿佛在這刻靜止了瞬間般！
遠(yuǎn)處逐漸靠近的腳步聲踩著梨花而來，周子衿聞聲朝前方望去，只見七哥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端在身前的手上緊緊握著一個透明杯子而來，那杯中鑲嵌了朵桃花，是的，是桃花，周子衿很是確定，與這周圍的梨花對比起來，那朵嫣紅實在奪目異常。
只見他微微俯下身子，向她伸出手，周子衿出神的望了他一眼，眼神落在他伸來的手上，慢慢將手遞了上去，緊緊抓住他的手腕，這才順著他的力道起了身，續(xù)斷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替她拂去身上落下的梨花。
兩人坐在長廊下，那桃花香燭被周子衿舉的老高了，目不轉(zhuǎn)睛的來回看著
“七哥是何時做的這香燭”
“喜歡嗎”續(xù)斷問
周子衿如若珍寶般雙手捧握著，連忙點頭
“嗯”
聽她這么一說，續(xù)斷這才寬了心，臉上憑增幾分溫柔，早就準(zhǔn)備著，可一次次實驗，一次次失敗，里面的這朵桃花就是不能栩栩如生般在里面呆的長久，還好，幸運般成功將它制成，得見了她這番欣喜的樣子，值得了！
周子衿顯然已對它愛不釋手
“可是，這樣的香燭我大概會舍不得點燃它”續(xù)斷聽了，疼惜的笑了笑說道
“這香燭的配方有助于你的睡眠，很安全，別不舍得，以后七哥會無限量給十一提供的….”
周子衿的眸中微動
“當(dāng)真”
續(xù)斷再次許諾點點頭
“嗯，當(dāng)真”
周子衿雙手緊握著那桃花香燭，視線看去遠(yuǎn)方，拇指輕撫過那桃花香燭的杯沿，這樣并肩靜默的坐了好一會，問道
“七哥，行醫(yī)之人看過那么多病痛，生死，見著見著會變得麻木嗎？遇見那種我們盡力而為，最后卻只能無能為力的人，也會習(xí)以為常嗎？”
過了許久，周子衿也沒有聽到七哥的回答，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目光一動不動望向前方的續(xù)斷，他眸中帶了些凝重和無可奈何，慢慢說道
“不會，只會念念不忘，無法釋懷”
“念念不忘，無法釋懷”周子衿認(rèn)真重復(fù)著這句話，這8個字回響在他們身邊，飄散在了梨花樹下。
次日晨許，顧云華與楚云打開臥室的門，便見周子衿端著早茶立在門口，一身白色梨花素衣，頭上銜了那白玉梨花簪，這是她再一次去穿這件衣服，見他們開了門，周子衿原本還淡然的臉立刻浮上笑容，她不是楚落藜，可是哪怕只有一刻，讓這兩個深愛那個人的夫婦倆，感受到幸福，周子衿覺得很值得。
“我是第一次泡，不知好不好喝”
顧云華望著她，一時之間說不出一句話來，淚水奪出眼眶，走上前來，將她攬入懷里，聲音滿是顫抖
“我的孩子，好孩子”
楚云昂起頭來，輕拍周子衿的后背。
“謝謝，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