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葬禮辦完之后，兩個孩子也都上學(xué)去了，翠鳳每天都去地里忙著照看玉米的長勢，而丈夫崔愛家以最近累了為借口，每天都待在家里面說要好好休息，一點(diǎn)兒也不擔(dān)心自己為辦喪事欠的那幾千塊錢外債。每天，翠鳳早上五六點(diǎn)鐘就起床了，先是打掃好屋里和院子內(nèi)外的衛(wèi)生，然后就叫春兒起床幫自己做飯。等飯做熟了再叫陽兒起床吃飯，吃完飯就打發(fā)兩個孩子一起去學(xué)校上學(xué)，然后她自己再默默地收拾好廚房，然后就下地去忙活去了。崔愛家沒睡夠壓根就不會起床，每天等飯做熟了的時候，翠鳳還要打發(fā)孩子給他端進(jìn)去，擱在炕沿兒上再叫醒他吃飯，等他吃完了就把碗繼續(xù)擱在炕沿兒上，然后繼續(xù)蒙頭捂著被子呼呼大睡。等翠鳳自己吃完了飯要洗碗的時候，她再進(jìn)屋去把碗拿出來。等她把家里的都收拾好了下地干活去了，崔愛家才會慢慢的從被窩里爬出來，穿上衣服洗把臉，然后就去找自己的“狐朋狗友”去了。每天村北頭都會有一堆人在那等著他推牌九，他們玩的也不大，一次也就一毛兩毛的。但是積少成多，這對于翠鳳娘兒幾個來說，也是好多天的生活費(fèi)呢，但是崔愛家不管這些，他覺得自己累了，需要放松放松。每當(dāng)翠鳳對此有些微詞的時候，崔愛家總會理直氣壯的說：“這些錢都是我掙得，有你說的啥呢！我自己掙的錢，愛咋花就咋花，我哪怕是把它掄了去，關(guān)你屁事！”翠鳳每次總是被懟的啞口無言，所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對丈夫崔愛家的行為更加的深惡痛絕。包括他后來愛玩的麻將，一提起來她就氣的牙癢癢。
這樣的生活持續(xù)了有半個月的樣子，炎熱的天氣突然開始涼爽了下來，因?yàn)樘扉_始下雨了，所以崔愛家也只能乖乖的待在家里了。不能出門去了，他每天最愛干的事情自然就是睡覺了，一天中除了上廁所的時候他會下炕之外，其他的時候他都在炕上平躺著，不管瞌睡不瞌睡，他都是睡著。兩個孩子每天都還在繼續(xù)上學(xué)，早上的時候依然是春兒幫媽媽翠鳳做好飯之后，才叫弟弟和爸爸起床吃飯，吃完飯后兩個孩子就踩著泥濘去上學(xué)了。翠鳳收拾完廚房以后，給雞、羊活好飼料之后倒在盆里，就趕緊趁著雨天收拾一家人秋冬季節(jié)的衣服，崔愛家依然是一動不動的蒙頭躺著。氣的翠鳳有時候就偷偷的罵他：“睡睡睡，一天就知道睡，就不敢下個炕，跟個坐月婆娘一樣！”因?yàn)橄掠?，兩個孩子放學(xué)后就不能拉羊去山溝里吃草了。每天沒有新鮮的草料，這只羊就又開始每天不停地“咩、咩、咩”叫。翠鳳忙著做別的事情，所以也就不覺得它的叫聲吵鬧，但是這對躺在炕上的崔愛家來說，簡直就是要命的折磨。他感覺自己每時每刻都在遭受著這只羊的折磨，期間更是暴怒過幾回。他睡著睡著就會突然從炕上沖下去，連衣服都來不及穿，直接怒氣沖沖的拿起笤帚，就沖向了那只“咩、咩、咩”叫著的羊一頓暴揍。但是不管他打多少次，那只羊安靜了一會兒之后就會繼續(xù)嚎叫，只聽得崔愛家感覺自己的腦子都要爆炸了。翠鳳每次看著他那個發(fā)神經(jīng)的樣子，真是既好氣又好笑。氣的是他居然拿笤帚打每天都給家里產(chǎn)奶的羊，覺得可笑的是他居然跟一只羊在那計較。所以每次只要看見丈夫從被窩里暴起，翠鳳就在心里默默地暗罵一句：“神經(jīng)??！”但是她知道自己又說不下他，所以每次也只能由他去了，只是可憐了那只瘦弱的羊了。
想起那只羊，翠鳳就覺得自己鼻子酸酸的，心里感覺堵得難受。那只羊還是大哥當(dāng)年看自己身體孱弱，所以送來給自己擠奶喝的，他想讓自己的身體能強(qiáng)壯一些。但是沒想到自己命不好沒福分，居然接受不了羊奶的味道。本想著自己喝不了也沒關(guān)系，還能給兩個孩子加強(qiáng)一下營養(yǎng)，沒想兩個孩子也都隨了自己的脾胃，最后還是便宜了那個老是對自己橫豎鼻子斜瞪眼的糟老頭。每當(dāng)想到這里的時候，翠鳳都覺得有些呼吸困難了，她得用力地咳嗽好幾聲，這才感覺自己活過來了。丈夫崔愛家孝順自己的爹，這自己本沒有什么意見?？墒悄莻€爹也太不是東西了，喝著自己家的羊奶，對自己態(tài)度不好那可以說是習(xí)慣了，但是他居然動手打陽兒，這讓翠鳳心里一直過不去那道兒坎。要知道，老爺子他每天能夠喝上新鮮的羊奶，那都得歸功于春兒陽兒每天的精心喂養(yǎng)。孝子崔愛家每天巴巴的拿著羊奶去送人情，老爺子每天心安理得的接受他兒子的孝順，可是對每天喂羊放羊的孫子就是這樣的回報嗎，你居然為了一個外人打自己的親孫子！你怎么下的去手??！那只羊也是可憐，每天都為人產(chǎn)著新鮮的羊奶，如今也不過是為了一口嫩草，才“咩、咩、咩”叫了幾聲，你看就遭遇了這樣的毒打。你說這人啊，還真是歹毒，一個個都是忘恩負(fù)義的東西！這羊來家里這幾年可是沒少給家里做貢獻(xiàn)，每天擠奶就不說了，三年下了三窩小羊羔，那也是給家里掙了不少的錢。剛來的時候你看長得多健壯，如今幾年下來，現(xiàn)在都瘦成啥樣了。肚子本該是肥嘟嘟的撐起來的，可是現(xiàn)在都瘦的癟進(jìn)去了，渾身的骨頭看著很是明顯。想到這些，翠鳳就覺得想哭，可是回頭看看捂著被子的丈夫，她生生又把眼淚憋回了眼眶。翠鳳覺得那只羊很可憐，自己也很可憐?；蛟S，這只羊就不該來到這個家里的，要是它還在大哥他們家，說不定它的生活要比現(xiàn)在的好多了?！罢媸窃炷跖叮 毕氲竭@里，她在心里默默地對自己說。
在下了兩天的雨之后，崔愛家對那只羊的忍耐已經(jīng)達(dá)到了極限了。在第三天的時候，老天陰沉著臉終于停止了下雨。等地上的水干了一上午之后，中午吃飯的時候，今天終于舍得在廚房吃飯的丈夫崔愛家發(fā)話了：“今天剛好不下雨了，又是個星期天，我和春兒陽兒去把那只羊給他舅家送回去吧，這一天光是個咩咩咩的叫，實(shí)在是煩人得很。”翠鳳聽見丈夫的話后，久久沒有說話，一直等到中午飯吃完之后，翠鳳她終于開口了：“送回去就送回去吧。這羊是他舅送來叫我喝奶的，結(jié)果我奶也沒喝上。當(dāng)時羊送來的時候咱也沒給人錢，羊在咱家白白待了三年了，現(xiàn)在也該給人還回去了?！贝迱奂衣犃舜澍P的話很是不高興，臉一下子就拉了下來，眼看著想要發(fā)火。但是翠鳳早就從凳子上站起來了，走到鍋邊背對著他洗碗去了。崔愛家靠在廚房門上悶聲不吭了半天，最后想了想翠鳳人家說的也沒錯，這羊奶人家確實(shí)也是沒喝上。但是這是她自己嫌羊奶膻氣不喝的，自己這才端去給老爺子喝的，又不是誰搶的。你看她這陰陽怪氣的樣子，搞得自己好像逼著她把羊奶給老爺子喝了似的。滿臉陰沉的崔愛家靠著廚房門，抽完了好幾根煙之后，最后把煙頭摁滅在門檻上，吐了口痰站了起來，叫春兒陽兒拉著羊這會兒就走。這么突然的決定一下子讓兩個孩子有些懵，這只羊從來這個家開始，就一直是姐弟兩喂養(yǎng)的，幾年下來，姐弟兩已經(jīng)跟這只羊有了深厚的感情。今天父母突然一下子說要把羊送回去，這讓他們一時有些接受不了。但是看得出來，爸爸媽媽今天都很不高興，姐弟也兩都悄悄地不敢吭聲。他們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的動作或者聲音，讓都快要凝固的家庭突然爆發(fā)一場大戰(zhàn)。他們聽見爸爸崔愛家叫自己拉上羊，姐弟兩也不敢有絲毫的反抗，慢慢的從角落里站了出來，說下了雨地上泥濘，所以要先去換鞋子。
不管再怎么磨蹭，該來的還是會來的。姐弟兩換了雨鞋，又換上了干凈的衣服。就算是去舅舅家還羊，那也算是走了一回親戚嘛，不能再跟家里似的穿的那么隨便。然后在父親崔愛家滿臉陰云的籠罩下，姐弟兩不情不愿的拉著那只羊，從家里出發(fā)了。出門的時候那只羊很是興奮，在家里關(guān)了幾天了，今天終于可以出門吃到新鮮的草料了。一路上都是春兒拉著那只羊，陽兒悄悄地在后面跟著，小臉兒上面寫滿了不舍。但是沒有辦法，父親的決定那就是鐵的律令，沒有人可以拒絕執(zhí)行。一路上春兒走的很快，羊有時候會停下來啃食幾口路邊帶著露珠的嫩草，但是春兒不敢讓它停下來，她怕后面跟著的父親會突然給它一腳。父親一腳踢下去可疼了，春兒在很小的時候就感受過了。記得那時候春兒還沒有上學(xué)，有天跟村里的小伙伴玩的很晚了還沒有回家，父親找到她的時候一句話都沒說，上來就是一腳。一腳下去剛好踢在了春兒的無名指上，頓時一陣撕心裂肺的疼就襲上了心頭。但是春兒不敢哭，如果她敢哭的話，父親估計會打的更狠。被一腳踢懵了的春兒，最后被父親提著胳膊拎回了家?；丶液竽歉种割^疼了好久，后來慢慢的那根手指就從骨節(jié)那兒長歪了。春兒怕那只羊也被打，所以在父親給它一腳以前，春兒都會著急忙慌的呵斥著這只羊快走，如果這只羊還在眷戀著地上的嫩草的話，春兒就會著急的用腳尖輕輕去踢羊的屁股，那只羊感覺到有人踢它，才會一路小跑兒走起來。因?yàn)閯傁逻^雨不久，地上還都很潮濕，春兒的腳上沾了不少的泥巴，每踢一下羊，羊的屁股上就會有一大塊泥印。看著瘦弱的羊屁股上的一塊塊泥印，這讓拉著羊的春兒內(nèi)心更加的自責(zé)，但是她還是怕父親的那一腳落在羊的身上，那是真的很疼。
春兒他們?nèi)ゾ司思易叩氖且粭l小路，要從很多的玉米地中間穿過去，然后再翻過一條山溝，然后還要走很久的路才能到舅舅家。等他們穿玉米地的時候，那只羊總是會被滿地甜美多汁的玉米嫩苗所吸引，時不時的停下來啃兩口才肯走。春兒每回都被驚的一聲冷汗，生怕身后突然伸出一條腿來，所以每次都踢一下催著那只羊趕緊走。直到走到了山溝邊的時候，陽兒終于忍不住帶著哭腔說話了：“姐姐，你讓它自己走好嗎？你別老踢它行不行？”春兒這才緩過神來，急忙回頭往身后瞄了一眼，看見父親沒跟在身后的時候她才放松下來，站在那條山溝邊讓羊吃個夠。她一下子沒有了之前的慌張，心一下子靜了下來。這才開口問陽兒：“爸啥時候走的？你咋不提醒我呢？”陽兒皺著眉頭回答說：“從家里出來他就走了，壓根就沒跟著咱們一塊來?！贝簝悍隽朔鲂乜冢L出一口氣說道：“嚇?biāo)牢伊?，我還一直以為他跟著咱們吶。我都不敢讓羊停下來，我怕他著急了又打羊?！标杻赫咀澫卵诎闻赃叺拿酌酌?，聽見了回頭說道：“我就說呢，我還以為你見不得羊呢，就說你一路上老催著它走，原來是怕爸突然發(fā)神經(jīng)。那我還錯怪你了?！贝簝郝犃岁杻旱牡狼覆灰詾橐猓墒强粗蚱ü缮系哪菐讉€泥印卻越發(fā)的覺得刺眼了，內(nèi)心深深的覺得自己對不起這只羊?？墒茄蜻€得送回去，就算心里覺得再難受再不舍，父親的話還是要聽的。接下來的路，姐弟兩走的很慢，一是希望羊能夠吃的飽飽的，二也是希望能跟羊再多呆一會兒。以前的時候，確實(shí)是覺得這只羊有時候“咩、咩、咩”的挺討厭的，但是自己畢竟也喂了好幾年了，說分開就得分開了，兩個孩子心里還是覺得舍不得它。出門的時候是以為陰晴不定的父親就緊跟在自己身后，所以才慌慌張張的催著羊不停地趕路。現(xiàn)在好了，知道父親并沒有跟著自己，姐弟兩開始牽著羊晃晃悠悠的往舅舅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