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蹇雙眼發(fā)紅,顧不得平日里學(xué)醫(yī)所講求的仁人心腸,一路上不知道撞翻了多少借酒狂歌的醉徒,他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去城門,找到茍心塵問個清楚。方蹇素來不愿意輕易動用武功,如今卻將十多年的收斂盡數(shù)爆發(fā)出來,他一躍上屋頂,將還在趕路的不夜人遠遠拋在身后。那個認識方蹇的江南黑衣人眼看著方蹇從身旁跑過去,下意識要拉住他,方蹇頭也不回,一甩手將腰間的扇子折開扔出去,銀扇劃過黑衣人的胸膛,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黑衣人干脆利落滾到街上,引起一陣驚呼,而銀扇像是長了翅膀一般,又被拉回方蹇手里,等到黑衣人的同伴再看時,前方只有一個悅動遠去的朦朧身影。
一道煙花猛然從街上升起,照亮了方蹇的面孔,那一雙眸子里早已將所有的感情收斂,只剩下冷漠,若是有人這時候正視著他,一定會感受到比周遭空氣更為凜冽的寒風(fēng)。像風(fēng)一樣,方蹇發(fā)瘋了一樣趕往城門口,在他身前只有寥寥幾個不夜人,馬蹄聲清晰入耳,方蹇用力將扇子擲向前方,茍心塵仿佛早有感應(yīng),奪過一旁不夜人的佩劍往身后一擋,坐下駿馬好似受到了重推,往前加速奔跑,無奈街道太滑,沒法掌握平衡,馬蹄陷落在地,茍心塵跳下馬,她不用細想就知道這個北秋閣的大弟子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她不想浪費時間和他糾纏,回身止住圍上來的不夜人,將扇子挑回給方蹇,說道:“你別找我發(fā)氣,前面就是城門,是真是假,有膽子就去看一下?!?p> 方蹇收好扇子,冷眼看著茍心塵,冷哼一聲,立馬往城門口跑去,茍心塵看著方蹇躍上城門,悄悄松了一口氣,吹了一聲口哨,喚回坐騎,領(lǐng)著后面漸漸追上來的人群,奔向城郊。
今夜的梨木城城關(guān)俱空,和著身后一片喧囂的內(nèi)城,顯得寂寞十足。方蹇站在城門上,看著夜色下天邊稀稀落落的星點,其下唯有起伏波瀾如海的雪原,更無一點人煙,他卻被這靜寂攪得心亂如麻,茍心塵帶著一百多人浩浩蕩蕩沖出城門,方蹇站在上方,向下大聲喊道:“茍心塵!人在哪!”
這一聲用了十足的內(nèi)力,饒是茍心塵毫無準備也被震得心脈微麻,她心底暗罵一聲,卻也不想再招惹方蹇,趕緊指了一個方向,也不管方蹇能不能看清楚,一行人迅速遁入茫茫雪地當中。
方蹇看清了手指的方向,他順著這個方向看去,正看見平原之外丘陵之上仿佛天涯盡頭,有兩人兩騎并排站在那背對著方蹇,他只能看清楚這兩個人隱約的背影,但卻無比確認,這兩人一定是郡主和另外一位白衣人。這兩人一定知道唐天恨在哪。
他顧不得有沒有危險,跳下城門,重重落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大雪坑,雪地難行,寒風(fēng)如刀刀刺面,方蹇屏住一口氣,一揮扇子,將體內(nèi)殘余的所有力氣全數(shù)用上,憑借著黯淡的星光,他看清那兩人的背,他猜對了一半,白衣人旁邊的那人不是郡主,云磯郡主絕沒有那樣一對晶藍的眸子。
這兩人好像沒有注意到方蹇的到來,兩人一動不動盯著前方丘陵之下。方蹇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心思和力氣質(zhì)問這兩人,他憑著一股氣沖下丘陵,在看到丘陵的那一瞬間方蹇慌了神,他已經(jīng)不知道怎樣控制自己的步伐,任由著慣性帶著他往前跑,然后狠狠摔倒在地,他裹著一身雪泥,滑下了丘陵,玄關(guān)負手站在前方,聽到身后的響動,轉(zhuǎn)過身來,一臉驚詫看著方蹇。
方蹇眼神渙散,咳嗽連連,一只手顫顫巍巍抬起來,指著前方,說不出一句話來。琴花笛木兩人緊閉雙眼站在王北身后,將全部心神放在身前一琴一笛上,除了玄關(guān)一人,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前方。
一頂斗笠分散成兩半陪著一把劍鞘躺在地上,這是唐天恨十年來第一次將自己的容貌展示給世界。白衣客卿眼睛里充滿了贊嘆,他緊握著韁繩,仿佛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心情,喃喃道:“若不是親眼看見,我絕不相信這世上竟然真有相貌如此相近而氣質(zhì)卻全然的不同的人在?!?p> 方蹇看著唐天恨那雙冷漠決然的眼睛,終于確認唐天恨真的瘋了。他手腳并用,爬到唐天恨腳邊,看著唐天恨的面龐,一只手牢牢抓住殘王劍柄,沙啞著聲音說道:“師傅!我是蹇兒??!您不認得我了嗎?”
眾人被濃郁的殺意壓得喘不過氣,方蹇好似沒有感受到這快要將人血脈凝固的殺氣,他的嘴角還殘留著些許的泥塊,一雙眼哀求著看著唐天恨,“師傅,我是蹇兒??!您看我一眼吧!”
殘王劍身上壓著一柄扇子,仔細看去,和方蹇凋落在地的扇子如出一轍,扇子的主人不曾料到方蹇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他厲聲說道:“他已經(jīng)瘋了!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師父,就趕緊待一邊去!”
唐天恨一頭白發(fā)散落在肩,臉色慘白而整個人的精神完足,他微微轉(zhuǎn)頭,看見腳邊狼狽不堪的方蹇,笑道:“好徒兒,我認得你。我告訴你,他們都是騙你的,我沒瘋。”
方蹇用手揩去鼻涕,唐天恨這話說得平靜無比,與當年教誨方蹇的口氣相差無幾,方蹇欣喜無比,終于有心思打量局勢,他說道:“我信我信!可是您為什么要殺閣主呢?”
“方蹇!”唐天北顧不得許多,一收扇子將方蹇從唐天恨腳邊拉來起來,丟給玄關(guān),說道:“小子,幫我看住他?!?p> 唐天恨沒了束縛,一下躍回到丘陵上白衣客卿身邊,笑道:“好徒兒,你可要看清楚了,不是我要殺他,是他要殺了自己的親弟弟?!?p> 玄關(guān)扶穩(wěn)方蹇,然后沖到唐天恨先前的位置,方蹇這才看清楚,高風(fēng)笑緊閉著眼躺在地上。玄關(guān)趕緊抱起高風(fēng)笑,探探鼻息,朝唐天北叫道:“前輩,人還沒死,您救救他!”
唐天北全部心思都在唐天恨身上,淡淡說道:“我能把他從鬼門關(guān)上拉回來一次已經(jīng)是萬幸,這次還得看他自己的造化?!?p> 唐天恨看著高風(fēng)笑,眼神里的瘋狂展露無疑,“嵐石殿的狗賊子,天不殺汝,吾必殺汝?!?p> 唐天北眉頭一皺,方蹇恢復(fù)了些許力氣,朝唐天恨叫道:“嵐石殿的人早死啦,他是中安城人,師傅,您為什么一定要大開殺戒!”
唐天恨冷聲道:“中安城的人未必就不是嵐石殿的畜生。好徒兒,我問你,你跟不跟我走?”
方蹇愣在原地,看著唐天恨,又看著唐天北,不知道如何回應(yīng)。唐天北說道:“這少年是不是嵐石殿的人我自有判斷,但是你,今天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p> “哦?”唐天恨看著身旁看戲的白衣客卿和梨王,說道,“我被你扣在嵐石殿那個院子整整十年,你想要什么交代?”
唐天北說道:“華庚當年用毒致你神志發(fā)昏,我已經(jīng)殺了他。昆侖山下那家民居用藥害你癲狂,我也替你殺了。如今還剩一個梨尚瞻?!?p> 梨王聽到這里,不由失笑。
唐天北依舊盯著唐天恨,說道:“梨尚瞻用一卷殘破的劍訣亂你根基,我今日就為你報仇。”
唐天恨哈哈大笑,拍手鼓掌,說道:“好一個武功蓋世,有情有義的哥哥!你殺了這些人,跟我何干?”
唐天北說道:“我只要你一句話,師傅怎么死的?”
“當然是被你們這些冥頑不化的偽君子,嵐石殿的狗賊子聯(lián)手害死的!”
“放屁!”唐天北和玄關(guān)同時說道。
玄關(guān)不去看兩人的驚詫眼神,辯解道:“江湖人都知道唐彩云云游四海,早已失蹤,你們連他何時仙逝都不知道,就這樣斷言說被害死,如今還想借此殺害我這個無辜的兄弟,怕是有失風(fēng)范吧!”
梨尚瞻看著玄關(guān),悄聲對白衣客卿說道:“這就是藏劍冢的十三徒?!卑滓驴颓潼c點頭。
唐天恨恨聲對唐天北說道:“是或不是,你自有判斷。如今仇人在前,你卻一再護住他,是我瘋了,還是你們都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