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口咽食著娘親提前備好的杏酪,封華一邊欣賞著貓爪一樣的勾月,一面細(xì)細(xì)琢磨著這些事情。
見她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娘親這才放心的外出接診,今夜她又不在廬內(nèi)。
磨磨嘰嘰的挪回床邊,掀開被衾,打算就此入睡時,卻見一道矮小的人影蚊子一樣輕巧地通過窗戶,一頭扎進她的房內(nèi)。
她詫異地看著來人,不安的問:“舍離?你怎么來了?”
舍離踉蹌著朝她走來,左手緊捂著右邊的肩頭。
封華這才發(fā)現(xiàn),那條沾滿黑血的袖子,居然是空蕩蕩的。
“你的手怎么沒了?”她一下沖了過去,想去攙他,結(jié)果一不小心扯動舊傷,不自覺間,痛苦的“嗯”了一聲。
舍離跌坐在地,揚起一張慘如素縞的臉,氣懸一線地說道:“我有一樣?xùn)|西想交給你?!?p> “這事以后再說,我先給你療傷?!狈馊A不由的心里一慟,他受傷太重,氣息都亂了,此前她也接觸過不少垂死之人,知道這可不是好兆頭。
她既想哭又不敢哭,硬是強忍著故作不知。
“春魁死了,這事你知道嗎?”
“……不是你殺的嗎?”
舍離搖搖頭,“不是,只知道是個絕頂高手,應(yīng)該還與魔界有關(guān)?!?p> 封華卷起袖子,露出一截光潔無比的小臂,徑直伸給了舍離,滿臉肯定的說:“快點吸食我的命火,我這里多得是上好的金創(chuàng)藥,你一定會沒事的?!?p> 舍離推開她的手,搖頭說道:“不要白費力氣了,沒了魔丹,吸取再多命火也是枉然?!?p> 說完,他從懷里掏出一本染了血的冊子與一盤金色的絲線,顫顫巍巍的遞給了她,并且交代:“我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不曾收過弟子,如今我就快要死了,一想到當(dāng)年恩師所授諸法將要隱沒于世,心里委實愧疚。你愿不愿意拜我為師?”
封華怔怔地接過那兩樣?xùn)|西,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你要收我為徒?可我并非魔類,有那個資質(zhì)嗎?”
“我?guī)煾敢膊皇悄АD惴判?,只要按照上面的?nèi)功心法逐步修習(xí),就一定能有所成?!?p> “這……”
“封華,我時間不多了?!?p> 封華咬了咬嘴,實不忍拒絕一個臨死之人的請求,心道,就算只是暫時騙一騙他,也好過叫他就此含恨九泉呀。
點一點頭,她面有難色的與他說道:“事先說好,我已經(jīng)有一個師父了,今夜拜你為師,你也只能算我的二師父?!?p> 舍離點點頭,有氣無力地說:“二師父就二師父吧?!?p> “那好!”封華一聽,爽快的跪拜在地上,立馬重重的朝他嗑了三個響頭,“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把你的手給我?!?p> 封華按他所說的,只將手輕輕遞了出去,他一把將她拉住,隨之而來,封華竟然感到體內(nèi)莫名其妙的開始熱氣奔騰,似有一大股源源不絕的力量,透過他的手心徑直傳入她體內(nèi),頃刻之內(nèi),便在她四肢百骸里運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又全部匯聚到了丹田之中。
“你的體內(nèi)……怎么會……”舍離突然一臉震驚。
封華抓了抓臉,“我曾隨大師父學(xué)習(xí)過一些納氣之道,故而你傳來的真氣才能在我體力運轉(zhuǎn)自如?!?p> 不料舍離卻說:“不止不如,你的體內(nèi)……??!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歲?!狈馊A一臉奇怪地看著他。
“十六?十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忽然他像豁然知悉了什么久藏的秘密一般,極其放肆的大笑了幾聲。
又戛然而止,面無血色的一頭栽入封華懷中。
“二師父!”封華終于忍不住痛哭起來。
彌留之際,封華聽到他兀自嘟囔出一串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少主在上,請受小人一拜,思憶當(dāng)初,所行之事,實在有愧八魁之名,更有愧女帝生前所托,今日垂矣,只盼少主千秋萬代,昌隆不朽……”
封華心想,聽說人死之前都會產(chǎn)生幻覺,見到生前最為留戀之人,那位少主,定是他心里最看重的人吧?
沒過一會兒,他的手徹底沉了下去,封華的眼淚也有如斷線的珠子,隨著他身體各處逐漸散出的命火,一同沒入大地。
上一次這樣心痛,好像還是為了默娘與周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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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師父,一路走好?!?p> 封華連夜將二師父埋到了后山,她本來想把他埋到磨刀山上,讓他的尸骨和那些合歡樹同開同隕的,可惜在傷口未能痊愈的情況下,那么做實在太吃力了。
她盡量給他尋了個好位置,極其慎重的將墳土夯實。這還是她第一次親手埋葬誰,所以墳堆得有多難看,便可想而知了。
但她知道,二師父是定然不會與她計較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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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拿著鎬頭走回藥廬時,偏偏在那待開未開的天色之中,見到了一個既想見到又討厭見到的人影。
那道人影靜靜地佇足在藥廬前面,好長時間一動不動,不知道的人,說不定真會以為這是一樽被人無故落在此地的神像呢。
她走到他身邊,輕輕咳嗽了一下,他這才狠然回頭,無比吃驚又狐疑的將她上下探看了一遍。
“你來做什么?”
“你出門做什么?”
二人幾乎同時開口。
接著就是好長一段的同時緘默。
最終,還是她先開口道:“偃魁昨晚死了,我剛埋了他?!?p> 晨風(fēng)掠動幾綹青絲,他目光一黯,卻絲毫沒流露出她原來以為必不會缺席的詫異與驚喜,只是淡漠地解釋道:“昨夜立碑上多出一只人手,我一看就知道是他的,我擔(dān)心你會傷心,所以才……”
“你還會擔(dān)心人嗎?”
“上次的事情,我的確有錯。但追究到底,你還是不該主動勾結(jié)魔物,更別說存心包庇他們了?!?p> 封華一想起二師父來,心里猶是很痛。踢了幾下路面凸出的石塊,她語帶苦悶地說道:“我結(jié)識他時,并不知道他是魔類,他待我不錯,臨死前還……”
她本想告之以實情,表明自己成了他的徒兒,轉(zhuǎn)念又一想,這事說出來對誰又有好處呢?況且她也不一定會修習(xí)二師父留下的偃術(shù)邪招。于是她話峰一轉(zhuǎn),接著說道:“還特意來與我告別?!?p> “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到底是被誰殺的?”
封華吃驚地看向他,反問道:“不是你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