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形單影只獨(dú)徘徊

　　東海之緣有一島嶼，其名為冥。茂林覆蓋、煙霧繚繞、行蹤詭譎，白日從不顯形，唯有將夜之時(shí)，散發(fā)幽紫光芒之處，即是冥島所在之地。曾有漁船夜行至此，欲上島親臨奇觀，濃霧蔽目，致迷致幻。夢醒時(shí)分，身歸來處。

　　有人說，那里關(guān)著吃人的妖怪；也有人說，那里住著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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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過得好嗎？”

　　半睡半醒中，陌生男子的聲音傳入耳中。

　　少女緩緩睜開雙眼，所見之境猶如水墨丹青，群山嵯峨黛綠，樹木蓊郁。許是身處高地之上，周身煙霧繚繞，頗有九天仙境之意。

　　方才的呼喚仍在耳邊回蕩。

　　循聲而來，聲音卻戛然而止。放眼望去，此地高樹漸稀，灌草叢生，竟是不知不覺走到峰頂。

　　走了許久，始終沒見剛才那位說話之人。

　　眼皮漸沉，困意又起。

　　景，還是剛才的景。只是好像在眼前潑灑上一層水霧，原有的輪廓愈漸模糊。

　　突如其來的困意令她無從招架，眼看又要沉沉睡去，久違聲音又起，一位黑衣男子的身形漸入眼簾。

　　對方向少女的方向緩步走來，舉步維艱，似乎每走一步都需巨大決心。

　　“是我做的不對，別怨我……”男子話語中如怨如訴，滿是悲戚與隱忍。

　　忽如其來的遭遇令少女感到疑惑又惶恐，不知與此人是何關(guān)系。

　　但可以確定，這其中少不了愛恨情仇。可惜不管怎么回想，都對眼前男子毫無印象。

　　或許他是認(rèn)錯(cuò)了人。

　　男子走三步停兩步，猶豫不決的是速度，堅(jiān)定不移的是行進(jìn)方向。不斷地靠近讓少女倍感壓力，她只想后退、躲開。

　　然而這樣下意識的舉動，卻驚動了男子。

　　模糊的五官也不影響散發(fā)陰鷙與殺氣，那一瞬間，仿佛所有情緒一觸即發(fā)。

　　隱忍、壓抑讓男子悲傷得不能自已。他放棄了克制，不住地對著眼前少女道歉，祈求得到寬恕。

　　“以前的事，怪我?！松ㄓ幸粋€(gè)要求，拜托你不要再離開我！”

　　聞及關(guān)鍵，耳朵一陣嗡鳴。不及有何反應(yīng)，對方忽然上前，緊握少女雙手。

　　見狀，少女登時(shí)愣住。

　　她想掙脫卻使不上力，順著目光看去，手旁的紅色衣袖赫然醒目。震驚之余亦有憤怒，隨即抬眼狠狠瞪去。

　　與此同時(shí)，高大頎長的身形映入眼簾。男子內(nèi)著瓷白緊身長衫，外披黑色寬氅，袖身鑲有金色紋飾。

　　紋飾的形狀，似乎有些眼熟。

　　對方的臉仍是朦朧一片，看不清是何容貌。對此，少女疑惑不解，因?yàn)閷Ψ椒置骶驮谘矍啊?p>　　待醒過神時(shí)，發(fā)覺自己已被男子攬入懷中。

　　簡直是得寸進(jìn)尺，少女蛾眉倒豎，面帶慍色，連先前的惻隱之心也化作虛無。

　　她本不是死板老舊之人，卻也知曉陌生男女自當(dāng)保持距離。

　　想到這里，少女羞憤交加，奮力將此人推開，厲聲斥問道，“你到底是誰？！”

　　“你……不認(rèn)得我？還是故意裝作不認(rèn)識我?！?p>　　男子身體不由僵在原地。恰好給了少女喘息之機(jī)，使她掙脫男子雙臂躲到遠(yuǎn)處。

　　“難道我該認(rèn)識你嗎？”

　　聞言，那人呆愣在原地。

　　殺氣散去暫無性命之憂，但對方情緒波動太甚，隨時(shí)都可爆發(fā)。少女對其不知底細(xì)，只想盡快離開。

　　念及此處，挪著微不可查的小碎步緩緩后退，與黑衣男子逐漸拉開距離。奈何身后是萬丈懸崖，腳底一空竟摔了下去。

　　墜崖瞬間，身體宛若羽毛，輕飄飄的回蕩。意識失去之前，她聽到的最后內(nèi)容，是男子凄厲悲涼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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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暖橘色光芒驅(qū)散如漆夜幕。一陣焦急的呼救聲打破村里原有的寧靜。

　　聽到少年急促呼喊聲，村民們紛紛跑到中央古井。

　　“吳大夫你快救救她吧！”

　　聞言，被稱為吳大夫的男子走出人群。清瘦儒雅，書生模樣，年約四十，但保養(yǎng)得當(dāng)。

　　那人朝著少年點(diǎn)頭示意莫急，隨后走到躺在地上的少女跟前，蹲下身子在鼻間探了探。

　　“氣息和緩無生命之憂，眼下此狀興許是太過勞累?！闭f罷，揮手讓身邊的侍童將少女抬回房間。

　　見人已無大礙，村民四散而去?，F(xiàn)在村中央的古井旁只剩兩人。

　　吳大夫起身向小聞詢問少女來歷。剛才著急忙慌的沖去喊人，臉頰仍有些泛紅。撫著胸膛喘了幾口粗氣后道，“清晨出去給李大娘采藥，剛走到井邊就看有一個(gè)人在那坐著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本來是想提醒他坐井邊涼容易傷風(fēng)，誰料才拍了他一下竟然就倒了?！?p>　　說到這，少年揚(yáng)起衣袖擦拭額頭汗珠，“再一瞧，發(fā)現(xiàn)對方是個(gè)姑娘！”

　　“外村人怎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小聞疑惑地?fù)u搖頭，“這，我也不知?！?p>　　聽聞此答，吳大夫臉色微變?！翱磥硎且彘L報(bào)告一下?！?p>　　“別啊別?。　鄙倌昙泵≌x開的吳大夫，誠懇的乞求道，“先留下她吧，姑娘家的孤零零一人，外面又……”

　　小聞欲言又止，年輕的臉上寫滿擔(dān)憂。

　　好在吳大夫回得利索，“那我就明說了，留她在此，可以。但村中是何情況你都知曉，短住尚可，長居可不是長久之計(jì)?！?p>　　說罷，拂袖離開古井。

　　翌日。

　　伴著陣陣干咳，少女睜開雙眼。木質(zhì)房梁映入眼簾。

　　哎？？？

　　不久前還在山野，緣何又出現(xiàn)在房舍內(nèi)？疑惑與不安促使她坐起身來四處打量。

　　房間鋪設(shè)簡樸，俱是深褐色木質(zhì)桌椅，看著陳舊頗有些年頭。

　　“這是哪，以前來過嗎？”

　　聽見屋里有動靜，小聞登的爬起來沖進(jìn)屋子，“呀！醒了！竟然真的醒了！”

　　未及少女反應(yīng)，小小少年滿心歡喜的又跑了出去。

　　約莫半盞茶功夫，一位白發(fā)老者在小聞的攙扶下走進(jìn)房間。后背羅鍋嚴(yán)重，讓他看起來更加矮小。許是年歲高，走起路來不穩(wěn)，故將步子放得很慢。

　　待老者走到跟前，稍稍靠近躺坐在床上的少女，黑發(fā)白衣，帶著惺忪睡意。

　　再細(xì)細(xì)打量，察少女姿容妍麗，黑發(fā)如瀑令人挪不開眼。五官亦是精致得很，眸子細(xì)長深邃，云眉入鬢。尤其是那雙深褐眼瞳，神秘莫測之余，讓人心生難以靠近的距離感。只是皮膚白得過分，看著病弱又清冷。

　　老者摸著胡須揣度，這姑娘無論容貌還是氣質(zhì)，都絕非凡世所有。該是何人，又為何出現(xiàn)在這小小村子中？

　　片晌，老者直起身子，語氣和藹的說道，“姑娘莫怕，此地名曰水禾，是一處小小村落，老朽是這里的村長?！?p>　　才說完一句，老者趕忙扭過身去一陣輕咳，小聞在旁幫著拍背順氣。待緩上片刻，繼續(xù)對著少女問道，“不過此地偏僻，少有人會經(jīng)過，不知姑娘是何緣故來到我們村子？”

　　聞言，少女一言不發(fā)，怔在原地看著老者。

　　良久的沉默讓在場三人俱是尷尬。

　　非她不愿言語，眼前的場景令人不知所措，前腳剛歷經(jīng)墜崖，后腳又遇陌生人。這一切發(fā)生的太快，讓她無從反應(yīng)。

　　少女從被褥中抽出手，發(fā)現(xiàn)衣袖的顏色是白衣，質(zhì)地上乘，非尋常人家能買到的貨色。

　　為何不是紅衣，從懸崖墜下時(shí)分明是紅衣。少女心慌，不知?jiǎng)偛诺哪切┚烤故钦嬲?jīng)歷過，還是一場夢。

　　一把掀開被褥，最引人矚目的是系在腰間的玉佩，通體瑩白沒有明顯紋飾，頂端小孔之中穿有一條簡單編制的紅纓。

　　除卻衣物，唯一可能與身世有關(guān)的便是此枚玉佩。但除卻可有“凌若”二字，便再無其他符號。

　　凌若……莫非是她的名字？

　　可惡，竟然連姓甚名誰都不知曉。眼下什么都不記得樣子，除卻失憶再無其他可能。

　　總不能是墜崖是磕壞了腦袋吧。

　　少女下意識的將手放在后腦勺，沒有傷口亦無痛覺，怎么看都不像是磕壞。于是又捏著玉佩左思右想，心道難不成是練功走火入魔？

　　越想越離譜，而且無法確認(rèn)答案。

　　看到滿眼焦灼的少年與老者，想起尚有問題未答。便頷首低語道，“多謝村長搭救，小女子……醒后未曾記起任何，身世更不可知，凌若或許為名，是目前唯一得知信息?！?p>　　說著，將白玉舉到老者眼前。

　　老者瞇著眼看了一眼少女手中之玉，普普通通看不出有何特別。

　　此地偏僻，說是窮鄉(xiāng)僻壤也不夸張，在此避世多年從未有外人闖入。今日忽然冒出個(gè)自言失憶的陌生女子，讓他這位村長猝不及防。

　　可是見她話語誠懇，不像有所欺瞞。

　　村長瞇縫著眼，一邊用手捋了捋胡子沉思片刻，“既如此，先在村里好生安養(yǎng)，若想起什么再做打算不遲?！?p>　　聽聞此言，小聞最是激動，但馬上又有些擔(dān)憂。

　　將這位姑娘留在這里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小小年紀(jì)卻是五味雜陳，方才聽聞這姑娘連名字都不知曉，若此時(shí)趕她走，無異于讓她去死?？扇羰橇粼诖謇铩?p>　　“但是，留在這里有一個(gè)條件?！崩险咄蝗话l(fā)話，“待休息足夠，便讓小聞帶你去村北頭找吳大夫，他會告訴你要做什么?！?p>　　聞言，凌若感激點(diǎn)頭。

　　臨走前，小聞有些擔(dān)憂的看向少女，踟躕了會便攙著村長離開。

　　安歇片刻，凌若起身打理好著裝，喚來小聞帶著她尋吳大夫。

　　空氣清新，不禁用力伸了個(gè)懶腰，大口吸取新鮮空氣。

　　村落不大，沒有太多人家。在她落腳的房間不遠(yuǎn)處有幾棟民居，家家戶戶挨得近，估摸鄰里關(guān)系和睦。

　　見村人們對她投來和善的微笑，心底覺得溫暖。

　　而旁邊的小聞卻是心事重重，沒給時(shí)間讓凌若熟悉周圍的環(huán)境，便加快步子向村北頭走去。

　　吳大夫早已知曉村長安排，提前站在村中央的井邊等著他二人。

　　小聞?chuàng)屜葞撞脚艿角懊?，“吳大夫！村長他說……”

　　不等說完，便被對方打斷，“我已知曉?！?p>　　“可是剛才你也看到……”吳大夫?qū)χ÷剶[擺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言。

　　此時(shí)凌若已經(jīng)走到跟前，對著眼前男子行了福禮。

　　許是長著一副書生模樣，言語如面容一般溫和，“凌姑娘，想必此刻定是好奇為何來到此地。”

　　凌若茫然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瞞姑娘，自那件事后，數(shù)十年間村中再未出現(xiàn)過外人?！眳谴蠓蛭⒉[雙目，對著少女四下打量道，“在你好奇的同時(shí)，村人亦奇怪為何有外人能找到水禾村。”

　　停頓片刻，繼續(xù)意味深長道，“你的出現(xiàn)讓村人們很新鮮?！?p>　　明明是那樣溫和的面容，可從他的言語中，令人陣陣發(fā)寒。

　　就在此時(shí)，吳大夫款步走近跟前，輕撫凌若發(fā)絲道，“孩子，沒事的，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休息吧。”